结果这次卫家秘卫们就栽在这上头,没想到老诚叔还真是私事公办,寻处风流罢了。
那这么说来,霏霜还在府中?
正当他们紧张兮兮地盯着钟府大门的时候,霏霜已随着钟寂出了城外。
谁也没想到赶马车那人是把自己弄得邋邋遢遢的钟寂,坐马车那人则是把自己扮成钟寂的霏霜。
不过说来也怪,霏霜换上男装梳起发髻后,竟宛若与钟寂一个模子刻出一般,连请来的易容的师傅都给吓了一跳。
行到城外的阳翟岗时,钟寂扶她下车,望着她的模样,俨然像望着自己一般,不由得百感交集。好在他坚决不让霏霜对着镜子瞧,否则估计她又得哭了。
钟寂又陪着她走了好一阵,才恋恋不舍地从牙缝里挤出四字:“姐姐保重。”
他还想说“有空记得回来看我”,奈何自己都觉得不太可能,倒不如不说的好。
霏霜望着悠悠远去的马车,以及车上那个时不时会回头张望一下自己的少年,心里颇为感伤。倒不仅仅为他,还为小虎,为子衿,甚至为死去的师父,为那些同门的师兄弟们。
当年她从孤身一人到熙熙攘攘,如今又从熙熙攘攘到孤身一人,走了许久的路兜兜转转又回到起点,如今还真不知从何迈出。
☆、阳翟隐者
阳翟岗上草木青,此地曾是前朝名士水镜先生的故居,人杰地灵的风水宝地。
山头炊烟缭绕,应是有人居住于此。
霏霜百无聊赖,竟呆呆地望着那烟出神了许久,想着自己之后的去处。
可是却突然发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飘摇的炊烟仿佛并不是只是随风而摇,而是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看这样子竟如是作字一般。
若非见识过陆家以水成字的笔法,她还真没有这种感觉。虽然她此刻也看不出那烟写的是什么字,可在意境和技法上都不知比陆家要高出多少。霏霜惊讶不已,便定了上山一看的心意。
山上只有一户人家,篱笆围成不大的院子,再凑上几间茅草屋,就是这里的全部。
烧饭的人背对着她,看不清他的模样。不过从满头的银发和弯得厉害的腰背中能判断他年龄应该很大。
他烹煮的工具却是独特,几块可以拖动的铁板盖在柴火炉子上,他时不时地挪动这些板,
烟的走向便能大体随他控制。若不是半空还有风来捣蛋,只怕写出的字就很明了了。
霏霜不忍打扰老人作字,便伫立在畔静静看炊烟升腾,站了好半日有余,老人家将炉子一熄灭,笑道:“阁下是钟家人,还是陆家人?”
见她愣住没反应,老人家解释道:“天下书者有眼力劲看出老朽烟中有字的,唯卫钟王陆四家罢了。然而卫家性急,断不会耐心看烟;王家性韧,看不出确切的字来定不会上山。唯有这两家人,才可能站到老朽面前来。”
霏霜恍然大悟:“我确乎学过些钟家笔法。”
老者乐道:“噢,还是个姑娘。站这许久也累了吧,快请坐,快请坐。”
霏霜向他指着的凳子走去,端坐下来才注意审视那老人的面目。从背影看去确乎垂垂老矣,不过脸上气色姿态倒是矍铄精神,向内斜收的一字白眉挟着锐利的目光向她投来,好像世间的事情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这般的眼神她只在三个人脸上见过:一个是已故的师父,一个是面前这位老者。
还有一个,是琅琊城外马背上的子衿。
尽管那样的眼神稍纵即逝,却足以叫她一辈子都记在心里,连做梦都能梦见。
这是“坦言”的信号。当你被这样一双眼睛盯着的时候,最好不要撒谎。
好在老人家没问什么刁钻的问题:“好孩子,你从烟中看出什么来了?”
霏霜如实回答:“只是恍恍惚惚看着像字,却说不出什么字。”
“你能看出有字,已经很不错了。”老者给她舀了一碗新熬的鲜汤,“上山不易,你定也饿了吧?”
霏霜确乎有那么些疲惫,便接过碗来小口小口啜着汤水。老人家又进里屋取些面饼干粮出来招待,虽是简朴,却也可口得很。
霏霜与老人家熟了些,问他:“前辈写的是什么字呢?”
“是老朽的名字。”
“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老人家放下碗:“你们学书法的应该都知道,老夫姓皇,字休明。”
霏霜听得激动,险些没把手中的碗筷落下:“前辈就是作《永熙书谱》的皇休明?”
“书谱?什么书谱?永熙又是何物?”老人家捋着胡须想了想,惊讶道:“可是有人假老夫的名做了什么书谱?”
见霏霜默不作声,连连问她:“那书谱是何时作的,怎么排的次第的,你一一说来。”
“书谱作于永熙元年,也就是十年前。”
老者怒道:“不可能!老朽十七年前就一直在这寸步不离,哪可能做什么书谱!你快说,它是怎么排的?”
书谱虽多,不过对于喜好书法的人来说总免不了翻多几次,前面几个霏霜总是记得清楚。
“居首的是蔡前辈门前那对匾额。”
老者脸色稍缓:“应该应该,天下的字哪有比老师门前更好的。”
“再次则留空,未有排序。”
老者稍微沉吟,面露喜色:“这作书谱的人深谙我心!”
霏霜又将第三到第七的罗列一番,其中第三卫瓘的《顿首州民帖》、第四钟会的《遗容赋》老者俱未听过,可依着于二人的了解也是赞同。
不过对排在第六钟繇太傅的《贺捷表》,老者微微皱了皱眉,半晌才出声:“好吧,也算。”
霏霜有些不快,也不便明示出来,又继续往下记诵。
“第八是卫觊的《孝经图目》,第九是索靖的《出师颂》,第十是宋翼的《笔势论》……”
皇象越听越气:“卫觊也就罢了。后两人都什么东西!比他们好的大有人去,胡昭、邯郸淳都没排上轮得到他们?”
霏霜想了想,说道:“胡昭前辈《四月令》排在第十八,邯郸淳前辈的《赠吴处玄诗》排在第十九。”
“胡闹,胡闹!”皇象斥道,“下面的还有谁?”
霏霜把从十一到三十的俱说了一遍,皇象每听一个就要气呼呼批判一番,不知一连说了几个“乱来”和“胡闹”。
霏霜不往下说了,很显然《永熙书谱》只是假托皇象之名所作,本尊对此却是一无所知。
皇象琢磨道:“是哪个歹毒小子坏我名声?”
他是建安年间人,算来已逾耄耋之年,任谁被他称一声“小子”都不过分。
霏霜想着老人家年纪大了,遂帮他分析道:“前辈为何在山上不下去呢?”
“老朽与人赌字输了,于是守诺不下。”
霏霜惊讶道:“是何人胜了前辈?”
皇象还颇有几分自负:“倒不是他写字赢了我,而是我们来赌,究竟四家书法能否融为一体。”
听他说到此处霏霜想起一人来,脱口而出:“白前辈?”
她说的是洛阳书法会时遇着的老评判,就是发掘索靖的那个白松兆。
“你也识得他?”
霏霜点头,与皇象说了书法会上的事。
皇象没好气地道:“这厮又出来作怪了,真是岂有此理!不过他还不配与老夫打赌。”
霏霜觉着白前辈所主张的四家合一确乎有些道理,又见他赤诚热心,不愿随着皇象抨击他,于是便不说话了。
皇象看出她的心思:“你也觉得四家合一更好是不?”
霏霜答道:“是。”
皇象冷笑:“这是邪路。四家本就不同,如何合一?”
“那文姬前辈不就是四家合一?”
“师父是一分四家,四家各展所长。再合回去,岂非相互抵消,笔法倒退?荒谬,荒谬!”
霏霜不明其理,只好避开这些无有结果的争论:“前辈还是说说打赌的事吧。”
皇象说回正题:“与我打赌那人乃是中书阁主,此人是伪造他人字迹的一个小帮派的头头。”
霏霜莞尔。老前辈果然许久不出深山,竟不知中书阁已然不再只是个小帮派了。
皇象却以为是在笑他被个什么“小帮派头头”打败,神色严肃地纠正道:“你莫要小看他,老夫当初看了他的字,不是钟家就是卫家的本家高手,况且他还赢了陆机,老夫这才答应与他赌一局。”
霏霜像被针刺了刺,十五年前既发生中书君与卫瓘交手的事,那便断不是卫家的人。如此说来,中书君就是从钟家出来的了。
难怪那日在汝阴城里他会用“翰如烟海”的笔法!
她没跟皇象说起这一节,只是问:“他是如何赢得前辈?莫不是找到了能四家合一的人?”
皇象说到此处有些懊悔:“也怪老夫那时自信过了头,放言与他说‘莫说四家,便是你能找出两家合流的来,胜过蔡老师的,我也算是输。’万万没想到他竟真的寻来了一幅钟卫合流的书帖。”
霏霜不觉有什么怪异的,小虎那日在洛阳书法会上不也将卫陆两家的笔法融为一体了么?虽说未必就能比蔡文姬的好,再练个一二十年那定然不在话下。由此看来,这老先生确乎有些固步自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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