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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家璧人撩我呀 (酥苏酥)


  陆机总结的时候,小虎正用右手食指在蒲团旁的地板上划着字,抬起头向霏霜看去。霏霜也正好向她望来,两人俱心领神会:这说的与那日两人被缚时以指成字岂非同个道理?
  陆机也伸出一根手指来。
  “从今往后,这院子便交由你练字吧。”
  顺着陆机的手望去,月下的后院里开满青紫色的匙叶草,宛若浩瀚夜空当中的点点繁星。
  景致甚美,重要的是地方宽敞,最适合来练陆云的“疾风骤雨”。
  小虎想仿着陆云取壶酒水往地上写字,可只需壶口一倾,水便径直落下在地上化开一团,哪里写得成笔划?倒腾了半天有余,还是一无所获。
  小虎素来顺风顺水,从未受过这般挫折,感叹道:“要是陆老先生能亲自演示一遍给我看就好了,上次陆云前辈的看得不够仔细。”
  他拖着疲惫的身子靠在假山旁的石头上。
  霏霜取过一条毛巾搭在他肩上:“陆前辈既已封笔,怎来给你演示?其实你也不必太执着这个,少年书法会上终究还是用笔与墨写字的。”
  小虎似有所思,摇了摇头:“用笔墨写字我也想不到该如何再提升,还是练这个的好。”
  霏霜只好由他去,眼睁睁看着数十壶酒水被倒尽,把园里的花都打得蔫了,他还是没多大进步。
  陆机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园中,摇摇头:“孩子,你心无执念,又怎能把这些水黏成一块儿写字呢?”
  这倒是个新鲜事,从小到大师父教的都是“心无执念”,否则心神不一,断然写不出好字来。
  莫非陆家书法需要反其道而行之?
  霏霜不理解,小虎也不理解。
  陆机笑着唤霏霜过去嘱咐几句,小虎只见得师姐脸上浮起不可思议的神情,不过旋即很坚定地点点头。
  小虎便过去问她:“先生说了什么秘诀?”
  霏霜干脆利落:“督促你努力练字,不能松懈。”
  于是青草茵茵的后院里多了一位终日举着茶壶练字的少年,澄澈的山溪水随着他的步伐与手势舞荡于空,往往一个字还没写成,小虎全身已成湿漉一片。
  霏霜闲然自得地倚着树干,望着那个身上与脸上都挂着水珠的少年。两年来他仿佛从未变过,还是初见时那个水灵灵的小璧人。
  “师姐喝茶!”小虎恭恭敬敬地端过茶盏。
  那是他俩的约定,每写一笔划,余下的水便倒在杯里供两人饮用。若是无法控制好所用的水量,那这大热天的可只好挨渴了。
  这一盏茶比起上一盏的间隔要短去许多,证明他确乎有所进步。
  可是等等,上一次是自己一盏他一盏,这次却只有自己得一盏,看来非是小虎有了进步,而不过是预先给自己端了一盏来。
  霏霜将茶盏放到一旁,笃定地道:“你接着练吧,我等你一起喝。”
  “可是师姐你都一整个上午没喝水了。”小虎劝道。
  霏霜虽然也渴得很,不过想起陆先生的嘱咐,只好道:“你再不抓紧些写,我岂不是要等得更久?”
  若是换了子衿,定然想尽说辞窍法哄她先喝了,小虎却要老实得多,不加争辩地又回去接着练字去了。
  霏霜拾起地上大片的桑树叶,轻摇着风在树荫底下眯起眼皮,一线天底下映着小虎白衣飘飘的身影,衬得日头更加毒辣刺眼。
  这陆老先生真是奇也怪哉,做什么要我陪他一起挨渴呀?
  提壶,落笔,茶余,入盏。
  提壶,落笔,茶余,入盏。
  提壶,落笔,茶余,入盏。
  ……
  日子一天天地翻过,奉茶的间隔也一天天地缩短,待得冬天的第一片雪花落下时,小虎已然能用一壶水写得一个字。霏霜暗自欢喜,虽然不明白老先生的用意,可至少效果很显著。
  陆机可不满足于此,他的盘算是,至少一壶写俩吧。
  于是又有了新的筹谋。
  霏霜注意到小虎也不再练字,白天到园子里搜集匙叶草的花瓣,晚上则呆在自己的房间里研磨成粉。
  她奇道:“陆先生又教了你什么新的练字方法吗?”
  小虎摇头:“不知道呢。先生就叫我做这些,不知是何用意。”
  这样也好,至少不用在太阳底下渴得要命。
  这一年很快也过去了。
  大年初二是霏霜的生辰。
  她早就忘了自己的生辰,这日子是师父给她定的,也是她来到谈燕楼的第一天。
  子衿提前托人送来一个沉甸甸的金镯子,他倒也没忘记叫人在上头嵌上一枚铜镜,好跟她现在戴着的一样。
  霏霜把镯子戴在上手,放在脸前晃着,镜子里头有一枚笑着的人。
  这可扫光了老念叨着子衿怎么还不来看她的终日埋怨。
  欢喜间听得窗外小虎在唤她。
  推开窗,呼呼的北风夹着小雪飘进来。
  小虎身上搭着一件精白的羊皮披风,倒和这雪景无比融洽。
  “师姐,我要送你个礼物。”
  他的手里提着平日练字的青釉茶壶,这漫天飞雪的莫不是要写字?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青色的茶壶高高举起,霏霜发现飘落到地上的乃是青紫色的粉末。
  原来他搜集那么多匙叶草是为着这个。
  可是比起用水,他只有这一次机会,寒冬已至,用完了这些草,便再没多的了。
  他要一次成功!
  茶壶在空中舞动着,看似杂乱无章,实则应风而动。从壶口落出的粉末顺着风落到地上,慢慢地慢慢地,银白的雪地上多出两个青色的大字。
  霏霜屏住呼吸一遍遍地念着:“子衿……子衿……”
  两字书毕,壶也全空。
  “你怎么写他的名字?”霏霜念着念着鼻子就酸了。
  “你想见他,可我叫不得他来,只好这样了。”小虎随手把青釉壶往雪地里一扔,整个人像耗尽了力气那般往雪地里躺倒。
  “哎,天那么冷你可不能躺那儿。”
  小虎没应她。
  “小虎?”
  霏霜尝试再叫他几声,他却像是昏过去了一样。
  霏霜急了,径直从窗口爬了出去,一不留神衣袍拂过雪地,只将那两个大字扫得精光。
  她已经顾不上这些了,雪地里的小虎嘴唇发白,几乎要跟雪地一样白。然而他的身子却跟屋里的暖炉一样烫。
  陆秋毫说这是好事,自言病由执心生,没有发过病的,说明还不够执着,那就永远掌握不来陆笔的精髓。
  霏霜不去问他到底执着些什么,因为那个答案已经写在了两个青色的字里。
  哪怕它们被风吹散一百遍,她也永永远远会记得。
  无怪乎陆云授书,总非得她跟着一起受罪不可。
  真是个傻孩子。
  小虎这一病,也算顺利出师了,待他身子好些,也到了与陆机辞行的时刻。
  小虎当场持一壶茶水写了个完完整整的“安”字,一来向展示成果,二来祝愿安康。
  那个白发苍苍的避世高人似乎有数不尽的感慨,喟叹了一声又一声,仿佛有什么气结郁积在心头。小虎显然也对他颇有感情,在这告辞之际愣是迈不开离别的脚步。
  终于老人家开了口:“你随便取一幅‘真’字拿去吧。”
  小虎不知何意,还道是考较他眼力来着,左挑右选难下决断,最后还是在陆机的再三催促下凭着感觉取了一幅看着更似老先生写的,小心翼翼地从廊上取下,恭恭敬敬地卷好放入筒中。
  几粒火星落在余下悬着的那幅字画上,在霏霜与小虎的惊愕声中,偌大的字帖顷刻灰飞烟灭。
  “从前往后,我陆秋毫唯一仅存的真迹便交到你的手中。”老人家爽朗地大笑起来,压低了声音伏在他耳边轻轻道:“这才是我们陆家笔法最大的奥秘。”

☆、少年英才

  “先生说的奥秘到底是什么呢?”
  在奔赴洛阳的路上,小虎总爱托着腮帮子想这个问题。
  霏霜也悟不透,不过比起悟这些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比如说吃。
  世界上想不明白的道理可多了,比如洛阳皇宫门口的铜驼为何要造得比城墙还高,又比如说小家伙怎么对洛阳城里的大路小路那么了然如胸。
  因为每次要去个什么地方,小家伙虽然嘴上不说,可眼睛总是一下子就望向正确的方向,这足以说明他对此地熟悉无余。
  每次只要一问他,小家伙便插科打诨地把话带偏去,有时甚至推脱有事赶紧开溜,这更显得他心里有鬼。好在霏霜也不甚八卦,若换了子衿非打破砂锅问到底不可。
  洛阳的少年书法会系蔡家后人主办,会场设在城北的文姬旧居中。
  蔡府门上正中高悬一幅黑底匾额,其上用金漆大字写着“雁北园”三个大字。相传蔡氏为匈奴人诞下两子,归汉之际亦是母子别离之时,所以她回到故乡后以“雁北”命名居处,以表对尚在塞北子女的思念之情。
  门口两根对称的梁柱则各悬一行对联:
  胡与汉兮异域殊风
  天与地兮子西母东
  《永熙书谱》上名列首位的作品,正是由这一匾二联十九字构成。出乎许多人的意料,这些个字歪斜扭曲,乱无章法,几乎是刚刚起步学书的孩童水准,更有甚者质疑它们是否确乎出自文姬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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