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在眼皮底子下才不好杀。如果秦衍之真的那么容易被弄死的话,他怎么可能活到登基?后宫里虽然是太皇太后的天下,皇帝还太小,是不在后宫留宿甚至吃饭的,他有自己的寝宫长乐殿。皇宫里他身边伺候的人大部分都是先帝留给他的亲信,衣食住行都有特定的人,护卫也更加严密。不过,这不是他回去皇宫的主要理由。他回去,是为了质问。”
魏江:“质问谁?”
魏溪:“太皇太后啊!”
魏江咂舌:“孙子敢质问祖母?”
魏溪理所当然:“这天下,没有皇帝不敢去做的事情。再说了,换了我家,哥哥你欺负我,母亲包庇你,我就不能质问母亲了吗?”
魏江太委屈了,真是六月飞雪啊,“娘怎么可能包庇我!娘只会包庇你,然后教训我。教训得再狠,我也不敢质问娘啊。”这就是儿子和女儿的区别。儿子是用来揍的,女儿是用来疼的,魏家这一点执行得特别彻底。
魏海适时的插话:“就算是与太皇太后对持,那身子好了之后再去不行吗?现在他的骨头都还没长好,要是又折了,受罪更加多。”
“哥哥以为皇帝坐的马车就跟我家的轱辘车一样啊?他的马车有我们这间房子大,地上铺着羊毛毯子,足足三层,一脚踩下去整个脚掌都看不见了的那种羊毛毯。再说,真的又折了,才更有理由找太皇太后的麻烦。打蛇打七寸,要断了几位王爷们对皇位的窥视,第一步就要先灭了太皇太后。”
魏江往桌后倒了倒:“我好像看到了杀气。”
魏溪气得给了她哥一个爆栗,哼哼道:“哥哥你不是经常说我爱拿着鸡毛当令箭吗?秦衍之现在准备做的事儿就有拿着鸡毛当令箭的意思。而且,如果射箭的人准头好的话,不当可以射中太皇太后,还有躲在太皇太后身后耀武扬威狐假虎威的人。”
在前世,小皇帝虽然有穆大人在背后谋划,也有三公撑腰,可他到底年纪小,又学着穆太后什么话都不敢直接问,一天到晚端着皇帝的架子,哪怕鼓起龙胆质问了太皇太后,可对方简直是皇宫里的老麻雀了,什么人没见过,什么话没听过,怎么可能因为小皇帝的几句稚气的问话就治罪自己最疼爱的儿子,更加别说贤王世子了。到头来,贤王只是被罚俸半年,贤王世子闭门思过一个月,不痛不痒。
从那以后,小皇帝就彻底的被皇族子弟们给孤立了,度过了一个孤独的童年。所以,在十岁那年,第一次与皇后相遇之时,孤寂的秦衍之几乎瞬间就抓住了皇后那根救命稻草,好些年中,几乎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也不知道,那到底算不上是秦衍之的一种悲哀。
☆、第十七章
四月二十一日,大朝。
黎明的薄雾笼罩在皇城的头顶,如同堆积的薄纱,轻飘又沉闷。
皇帝的銮驾悄无声息的驶入城门的时候,宫中的永寿殿才刚刚扑灭燃了整夜的嫦娥奔月鎏金灯。
大朝是卯时初刻,故而平日里帝王都必须寅时起,太后年岁渐高,都是下朝之后方起,有时更晚些可以拖到辰时三刻。
近日里太皇太后心里存了事,夜里总是不安稳,今日也就格外起得早了,由鲜嫩的宫女们伺候着洗漱后,正端坐在累金丝七宝铜镜前梳妆,身后的梳头大宫女拿着新掐的一朵牡丹在她脑后比着,一边的原嬷嬷禀着宫里最新的动静。
“皇上要回宫了?”太皇太后眼角的皱纹哪怕是磨得再粗糙的铜镜都可以照得一清二楚了,问话的时候,鱼尾纹一皱,额头的法令纹更是深了几分。她老人家把手中的玉如意往梳妆台上一掷,上等白玉雕刻的吉祥图纹就四分五裂,“他还有脸回来!”
原嬷嬷是太皇太后身边的老人,对她老人家是忠心不二,论对皇宫中宫人的掌控,她说第二就没人敢争第一了。所以,在守门太监传了消息后,她就急急忙忙来给太皇太后分析形势:“皇上现在回来,定然又是穆太后在搬弄是非,想来找老祖宗的麻烦呢。”
太皇太后统御后宫几十年,积威甚重,不过,在先帝给她取了一个不省心的儿媳妇后,她就觉得自己的地位受到了挑衅:“哼,他们穆家有什么资格找哀家的麻烦!哀家倒要看看她是不是真的想要了我凌儿的命。就一点点小伤,居然囚禁凌儿,在大臣面前责问自己的皇叔,她还知道脸面两个字怎么写吗?”
行宫里自然有太皇太后的人,再有贤王受了太傅连同太后的欺压后怎么会不来找太皇太后告状。后宫里最尊贵的两个女人的争斗早就是明面上的事情了,贤王不利用一二都说不过去。
太皇太后这个人极端护短,与她护短齐名就是只要是儿媳妇一概看不过眼,最厌憎穆太后。
贤王当天上午告状,太皇太后下午就恨不得把穆太后召回来骂个痛快。那个女人以为自己是谁啊,居然敢如泼妇一般对贤王又吼又叫。一个深宫妇人居然敢痛斥当朝王爷,谁给她的胆儿?他们穆家当她王家过气了吗?太皇太后觉得自己很有必要让穆太后和穆家看清楚事实,别以为有个当皇帝的儿子就可以骑到她太皇太后的头上,穆家也别妄想将王家取而代之。
贤王怎么告状的?居然把太皇太后气得饭都吃不下了,一天到晚在永寿宫扬言要穆太后好看。反正,大家只知道贤王受了委屈,贤王世子受了冤枉,至于小皇帝,哦,不是没死吗?
太皇太后压根就没有想过仔细询问小皇帝受伤的过程,也没有深入的想过穆太后为何敢对指着自己小叔子的鼻子破口大骂。在她老人家的心目中,小儿子们最重要,小儿子的们儿子第二重要,其他人那都是蝼蚁。
所以,南楚第一尊贵的女主人就一心一意的等待着穆太后回来,她要好好的收拾对方,收拾对方生的那个孽障!
好不容易回来了,太皇太后从卯时初刻等到了三刻,宫门外的孽畜们一个人影子都没瞧见。到了辰时,终于有去前朝打听的大太监来回话了。
大太监喘着粗气:“启禀太皇太后,皇上回宫后并没有回寝殿,而是直接上朝去了。”
太皇太后不高兴了,孙子回宫来难道不应该先拜见长辈吗?跑去上朝是怎么回事?对她这个祖母视而不见?这是对她老人家有意见啊!她还没收拾那一对母子呢,她的孙儿就先给她下马威了。
“一个三岁的娃娃,听人叫他一声皇帝,还真当自己是权掌天下的第一人了,他听得懂朝政吗?大臣们为了那些芝麻绿豆的小事吵起来的时候,他可别吓得哇哇大哭。”
原嬷嬷附和道:“老祖宗说的是,皇上他年岁那么小,早就应该让贤王睿王齐王三位王爷掌管六部了,那些个大臣又不是姓秦,他们哪里会真心实意的替我南楚江山考虑。”
一主一仆左一句右一句把小皇帝给贬得一文不值,喝口茶正要润润喉咙,大太监又跑来了,这次不止是喘气还结巴:“禀太皇太后,皇上他……”
太皇太后头也没抬,拿着茶盖拨弄着茶梗,漫不经心的道:“他怎么了,真的被大臣们吓着了?”
大太监尴尬之色一闪而过:“皇上正在大殿上嚎啕大哭。”
太皇太后冷哼:“哀家就知道,那个丧门星,从小就听不得一句真话,说他一句,还当哀家抽了他一鞭子呢。”在大朝的时候哭,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哭丧呢,以为太皇太后有了什么好歹。
原嬷嬷孜孜不倦的下眼药:“听说穆太后扬言下次再遇到王爷世子们,她就要提皇上清君侧呢。”
太皇太后一拍坐下的雕凤金丝楠木扶手:“她敢,她当哀家是摆设吗?皇上他哭完了没有,哭完了就让他滚来见哀家,哀家要让他明白什么叫做兄友弟恭,孝悌忠信。”
大太监这次去得格外的久,回来的时候正好与伺候在尚书房的小太监撞在了一处,两个人遥遥的一对眼神儿就都知道对方要回禀的是什么事情,脑门上顿时更加汗如雨下,都还没跪下呢就一叠声的报:“禀太皇太后,贤王世子殿下被大理寺的侍卫抓走了,说是……”
原嬷嬷:“是什么?”
“恶逆、不道、大不敬之罪,念初犯,夺世子之位,罚八十大板,以儆效尤!”
“贤王教子不严,罚俸三年,闭门思过一年,钦此谢恩!”
太一殿上,老太监念着皇帝口谕的声音既高亢又尖利,仿佛一把卷了刃的大刀割在琉璃上,刺耳得人头皮发麻。
小皇帝秦衍之不是第一次上大朝,不过,却是第一次被人抬着来上大朝。别说是他的第一次,就是南楚历代的皇帝们,也没有这样敬业过,不得不让人钦佩。
等大臣们山呼万岁抬起头面对圣颜的时候,他们对小皇帝的敬业就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无它,只因为帝王那玄青的冕服明晃晃的挂着绷带,绷带里用木板夹着肿胀的手臂。那僵直的两条腿更是无力的垂在龙椅上,没有如以往那般无聊的晃动。小皇帝的脸上还有掩盖不住的淤青,隔得近的重臣们甚至可以看到小皇帝一边肿得只有一条缝的眼睛。
当下就有朝臣还在列队里就开始大呼:“皇上您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