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晌午,宫人传膳,苏翰林才出了宫女,魏溪蹦蹦跳跳的跟在其后。
“大人,今天的典故会不会太血腥了?我听得都怕怕的。”
苏翰林回过身来,笑道:“那姑娘还凑也要凑到这个时辰过来听小臣讲课?”
魏溪跳到他的身边,仰头看着这位文质彬彬的青年,开口:“谁让大人长得好看呢!宫女姐姐们都说翰林的大臣们都有才气,我家是猎户,只见过血腥气,还没见过有大才气的人是怎样的呢,所以看见大人就心生喜悦,想尽办法都要亲近亲近,这样说不定我也能披个羊皮做个知书达理的闺阁小姐啊。”
“姑娘谬赞了。”苏翰林脸皮薄得很,暗自嘀咕这小姑娘也太牙尖嘴利了些,“姑娘爱听的话,日后也这个时辰过来就是,皇上在行宫的这段时日,小臣每日代替太傅等三位大人替皇上讲课。”再不多话,几乎是逃也似的跑了。
魏溪摇手追着喊了最后一句:“大人辛苦了,大人好走。对了,大人,替我想穆爷爷道谢。”
苏翰林踉跄一下,头也没回的跑得更加快了。
引凤殿内,太后与穆大人在一起用膳,吃到一半就听说小皇帝想要回皇宫的消息。
穆太后放下碗盏,有些疑惑:“皇上怎么突然闹着要回宫了?”昨天不还是好好的在养伤吗?
穆大人仿佛早就知道小皇帝会来这么一出,只问太后:“太皇太后那边早就知道皇上病重的消息吧?贤王都回去好些天了,除了他,睿王和齐王都只派了属官来送了些药材。哪怕撕破了脸皮,王爷们就不说了,太皇太后也没有一丁点表示,这就不妥了。皇上这是要为自己讨公道了。”
穆太后小心翼翼的看向自己的父亲:“那爹爹的意思是……”
穆大人很淡定:“皇上闹着要回宫,我们自然得顺着他的意思。”
穆太后还是很迟疑:“可皇上的身子实在不适合移宫。”
穆大人对穆太后了解不可谓不深,计划开始的时候就思虑过了应对之策:“齐太医早就看过了,只要马车妥当,沿路多加照拂没事的。”顿了顿,还是提醒自家闺女,“娘娘,你应当明白一个词,叫做‘乘胜追击’。皇上病重,宫里的主人是知道了,可宫人们呢,大臣们呢,平民百姓呢?您别忘了,皇上是正统,他的身后站着一心为国的大臣们,更是站着可以覆舟的黎民百姓。”
穆太后如此短视,一心只惦记着皇帝的身体,这本来没错,可有些事情,哪怕真的断了所有的骨头,躺在床上只有一口气了,身为皇帝他就必须去做。不做,那就只有死路一条;做了,好歹可以挣扎出一条活路来。
穆大人一开始就知道穆太后舍不得小皇帝迁宫,她甚至想着干脆在这行宫住下去,不回皇宫去面对那刁钻恶毒的太皇太后,不去应对几位小叔们的虚情假意,她只求片刻安宁。穆太后实在是被先帝的急病给吓坏了,生怕身为儿子的小皇帝也有个三长两短就弃她而去。
可有些事情,穆太后不去做的话,小皇帝就必须去做。机会总是稍纵即逝。小皇帝不懂,身为外祖父的穆大人会教他懂;小皇帝不明白的,穆大人也会想尽办法让他明白。
这也就是为什么今日苏翰林讲斧声烛影典故的最终原因。
☆、第十六章
许多人都不知道小皇帝不在行宫好好的养伤,闹腾着要回皇宫里去做什么。
要说皇宫与行宫相比哪里好,那肯定是皇宫,不好的话,历代皇帝会在那个围城里一住就是一辈子吗?
可谁都知道,对于小皇帝秦衍之而言,行宫哪怕处处不如皇宫,只要有一点,行宫里没有太皇太后就够了。太皇太后对先帝与小皇帝的不喜早已人尽皆知。故而,小皇帝这时候闹着要回去,很多人脑袋上都冒出了无数的问号。
魏海与魏江两兄弟从练武场回来就一瘸一拐的来寻了妹妹。
刘姑姑不在小院,魏溪一人正坐在厅堂的桌前,桌案上早就摆放好了药油,小小的瘦颈白玉牡丹瓶,瓶口小小的,透出的药香反而浓厚。
“这药哪里来的?一看就名贵得紧。”
魏溪让魏江坐下,褪去衣衫后,少年背脊上遍布乌青。不管是什么地方,一旦有新来的,第一天基本就是被旧人们‘上课’。才子们基本就是文斗,武夫们自然就是武斗了,而且是群殴。所以,哪怕小皇帝磨着让魏溪陪他多说说话,到了黄昏,宫女们换班的时候她还是趁机跑了,为的就是早早回来等着给哥哥们送药。
魏溪给魏海的手心倒了铜钱大的药油,两手搓热,再一翻,就盖在了魏江的伤处。魏海的力气有多大,魏溪是知晓的,果不其然,没几下魏江就狼嚎了起来,整个人只差趴在地上被哥哥搓揉了。
也许是药效的确不错,没过多久魏江就浑身冒汗,背上的乌青散开不少,再擦揉两次估摸着就全部化开了。魏海拉开魏江的衣衫,把弟弟浑身上下都搜查了个遍,连指甲盖那么大的淤青也不放过,直把魏江这条活鱼糟蹋成了咸鱼。等到给魏海擦药的时候,魏江也使出了吃奶的劲头,势要让哥哥也尝尝他的厉害,可惜,魏海仿佛天生面瘫,一张脸平淡得跟木头雕出来的一样,在弟弟的蹂虐下眉头都没有皱一皱。
三个人吃了晚饭,魏溪就将药直接给了魏海:“我从秦衍之那里讹来的,哥哥们可别浪费了。”笑了笑,“用完了尽管说,我再去找他拿。”
魏江不停的揉着肩膀:“皇上的东西你说要他就肯给?有次打猎,我抓的竹叶青,哥哥烤的,分他最多一份,事后让他给我留一块都不肯。”
魏溪压根就不记得带着小皇帝玩耍的途中还发生过这样的小事,好在她对皇帝的性子有些了解,只说:“那是哥哥没有用对方法而已。我拿药,他不给,揍他一顿就给了。”
魏海无语,魏江跃跃欲试:“真的可以?”不给就开揍,揍的还是皇帝,多威风,比揍禁卫军们威风多了。
魏海赶快拦住蠢弟弟:“这方法只有妹妹适用,你去试的话,命都没了,信我。”
魏江半信半疑:“都没有尝试过,怎么知道结果会不同。”
魏海确定肯定而且坚信不疑:“不要试,想都不要想。”
魏江无奈:“好吧。”转念又想到一茬,“哎,小溪你一整日都陪着皇上,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要回去皇宫吗?”
魏溪又不知道从哪里端来一盘荔枝,一边剥一边吃:“他是皇帝,不回皇宫难道在行宫呆一辈子啊?”
魏江看到妹妹开吃,也毫不犹豫的伸手拔了一爪子:“他不是在行宫住的好好的吗?”
“他是皇帝,皇宫才是他该呆的地方。行宫再好那也是行宫。”
魏江含着荔枝肉,手上还在不停的剥壳:“老妹啊,你这是跟哥哥我说绕口令?”
魏海看不得弟弟这幅蠢样,解释道:“小溪的意思是,皇上在行宫再待下去,宫里的主人迟早会换个人来坐了。”
魏溪看到魏海没有自己动手的意思,直接把手上剥好的荔枝塞到了他的嘴里,“这么说吧。江哥哥你欺负了我,我会不会找娘亲告状?”
魏江瞪眼:“我无缘无故怎么会欺负你?我没欺负你你也经常跟娘亲告状,让我挨揍啊!”
“所以,太后欺负了贤王,所以贤王肯定也会回去找太皇太后告状。太皇太后可偏袒贤王啦,再有贤王世子在太皇太后面前哭一哭,说皇上要砍他脑袋,你说太皇太后会不会想要砍了小皇帝的脑袋?”
贤王就是典型的披着羊皮的狼,外表再如何的道貌岸然,骨子里早就坏得流脓了。贤王世子很好的继承了贤王的衣钵,找太皇太后告状,特别是告一些莫须有的状驾轻就熟。穆太后关心儿子一时半会没有想到这一点,穆大人替她想到了,所以才拐弯抹角的让苏翰林给小皇帝上了一课。
魏江皱眉:“不至于吧,都是一家子兄弟。贤王世子有这么狠毒?太皇太后好歹也是皇上的祖母吧,他祖母想要杀他?”他爹还经常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呢,虽然每说一次就被赶出家门一次。
“表兄都可以推你下悬崖了,祖母为什么不会毒死你?”魏溪对自家兄弟十足的耐心,如果换了小皇帝东问西问她估计早就不耐烦了。
魏江想了想这些年在行宫里听宫人们对先帝和小皇帝八卦,再想想那夜救下小皇帝后看到的一声伤痕,难得的动了恻隐之心:“这么说小皇帝蛮可怜的!妹妹你对他好点。”
魏溪反问:“我对他不好吗?”
魏江又抓了一把荔枝在手上:“你把他宫里的荔枝都端来了……”
“荔枝上火,他伤口还没好全呢,吃什么荔枝。我不吃的话,等着它们烂掉,多浪费。”
“可以赏赐给宫女太监们啊!”
魏溪理直气壮:“我就是宫女啊!江哥哥你话这么多,都不耽误你吃水果,有种就把你手里的荔枝给放下。”
魏江嘿嘿一笑:“我这不是没吃过贡果吗?荔枝啊,只在娘的故事里听过,我还是第一次吃呢,真甜。”有妹妹就是好,有个疼哥哥的妹妹更加好。
魏海随便吃了两个就不吃了,琢磨了一遍魏溪的话,问:“太皇太后要杀皇上的话,他回去不是自投罗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