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肆中最热闹的所在就是正中心那一溜看棚,西域来的妖娆舞娘在风雪里扭动腰肢,黝黑健硕的昆仑奴击打着节奏鲜明的鼓点,天竺来的异人吹着神秘的短笛指挥着小蛇做出种种不可思议之态。此处向来是人来人往最多之处,故而此地周围的酒家食肆也最为密集。
看棚的勾栏之外,此刻人山人海,今日过节,看客们打赏分外大方,因而他们的表演也格外卖力。好不容易占了有利地形的的看客,怎么肯随意的让出位子,所以当奕桢带了嘉楠到此的时候,只看见乌压压好大一圈人,耳朵里虽然听到里头一阵接一阵的叫好声,却看不到半分内里的情形。
嘉楠眼中失望之色一闪而过,旋即笑笑摇头道:“算了,宫里什么精巧玩意儿没见过,咱们随意走走吧。”
奕桢说到:“别放弃呀。”随后眯着眼四处张望了一下,忽然,他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嘴唇勾了一下,冲远处招了招手。
一个十三四年纪的少年乐不颠颠地跑过来,嘉楠定眼一看,那少年圆圆的脸,鼻梁不高,眼神十分灵活。嘉楠晃眼看去倒觉得这少年又四五分面善,可仔细一想,有想不太起来。少年一身蓝棉袍,虽然洗得有些微发白,但十分干净齐整,一溜小跑过来,先麻溜的作个揖道:“请贵人安。”
奕桢指指人群里问到:“可有法让我俩近前去看?”
那少年打了个哈哈,没说行也没说不行:“今儿过节,看官可多,贵人怎得不早点来。”
恰此时里头又传来一阵叫好,那少年眉毛扬了一扬,笑嘻嘻望着奕桢不说话。奕桢丢过去两个金豆子道:“这是你的了。”少年悄悄捏了捏,喜道:“贵人请跟我来。”
那少年带着二人行到一处热闹的所在,此处挤挤挨挨站满了人,嘉楠正疑惑要怎么进去。见那少年往人群中拉住一个大汉,耳语了几句,那大汉回头看了奕桢二人,微微点了点头,捅了捅身边的几个同伴。只见好几个汉子侧身往两边一让,中间闪出一个通道来。奕桢拉了嘉楠轻轻松松走进去,正是视线最好的地方之一,其实里头虽然说不上富裕宽敞,但也绝不是外面人贴人的场面。待二人走进去,几个汉子又不动声色地把通道堵上了。
嘉楠一边看着里头的表演,一边好奇道:“这些人把住这里头的位置是为何?”
奕桢自然而然安站在嘉楠身后,两手撑住阑干,恰把嘉楠环在怀里,免得周遭有人冲撞。一低头恰凑到她脸颊边小声说到:“所谓有钱的碰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今儿人场不用说,自然是极旺的,班头儿只要把钱场照顾好就成。”
正说话间,勾栏内一个老者捧着簸箩过来请赏。内场的看客果然大方,不一时里头已经堆了好些金银馃子,也有精巧的荷包、香囊、玉的珠的饰物也有,不一而足。嘉楠随手抹了一个玉手串扔进去,轻笑道:“想不到你还知道这些,难得忙成这样你还有闲暇来此处做耍。叫垣钧知道,又要羡慕你是个妖孽了。”
奕桢摇摇头:“哪里得空,凑巧知道罢了。便是方才那孩子告诉我的。”
他这么一说,嘉楠的好奇心又勾起了:“方才见他也不像认识你的样子啊。那孩子我见了倒是有几分面善,只是一时竟想不起来究竟谁了。”
奕桢低头与她耳语:“他姓贾,你再往前仔细想想。”
嘉楠凝神细想,往前想,贾~
忽而,她想起一人,不敢置信,低声惊呼:“难道是他!”
奕桢轻轻点了点头:“你想起来啦。”
嘉楠心里里乱乱的,脑子里疑窦丛生,表演也看不下去了,转身拉了奕桢往外走。走到一处僻静之地,她方问奕桢:“他那所谓祖传的手艺是你教的?”
奕桢点点头道:“从前你也没问,那做元宵皮的法子是我娘在世的时候教我的,原是我外祖母家的秘方儿,知之者甚少。”
“怎得阿日斯兰恰寻到了他?”
“阿日斯兰想要到天南来找甚么样的人,岂有凤翎打探不出的。既然是你想吃,自然要把他教会了给你送去。”
“这么多年,怎么从来没听他提起过。”
“我嘱咐小贾不可声张。要不然若是让你知道了,岂不徒增烦恼。”奕桢摇头道“那会儿只想着能让你开心一刻也是好的,至于别的,也就罢了。”
奕桢会做一种极晶莹剔透的点心皮,但是因为不精厨事,别的点心也做不成,只会包成元宵。前世里有一次两人呕了气之后,奕桢做来哄她开心,吃起来味道倒也寻常,只是看起来如琉璃薄瓷般可爱。嘉楠看元宵别致可爱,又是奕桢亲手所制,自然什么气也消了。
嘉楠接着问到:“那怎么不找别人,单单找了他呢?”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奕桢领了嘉楠慢慢地在瓦肆闲逛,路过一处转麦芽糖画的小摊旁。嘉楠见那摊主手持一个小勺在石板上挥舞,在石板上勾出一个又一个栩栩如生的图样,兴致勃勃的凑过去看了好半天。摊主极热情的招呼:“五个铜子儿转一次,姑娘来试试手气?”。嘉楠抿着嘴儿笑笑,故意捉狭道:
“这么多人都只转的些小零碎儿,我不稀罕。”
摊主笑嘻嘻指着转盘上一处道:“若姑娘手气好,也有龙凤呈祥,做出来可是又排场又漂亮,比前头那些可强多了。”
嘉楠见他先前做的小件儿甚巧,也有些好奇是怎么样一个“强多了”法,于是伸手拨了两回转针道:“且让我先试上一试。”
她连拨了两次,只是猴子与公鸡。摊主手上不闲着,须臾就勾出了一个猴子一个公鸡往她手中塞去:“承惠十文。”奕桢好笑的接了过去,没多久就捏了一手的糖画儿。嘉楠继续拨针,指针在龙凤呈祥的小格子上晃了一晃,又渐渐偏到格子外去。嘉楠目光一闪,原本兴致勃勃的神色淡了下来了。摊主赶紧道:“姑娘这是马上就要转上了,你看你看,只差一点点!”
嘉楠看了他一眼没吱声,自嘲地笑笑,对奕桢说道:“看来龙凤呈祥不易得呢,走吧。”
奕桢皱了皱眉,拉住她道:“看我帮你赢来。 ”
他轻轻的拨了拨指针,正转反转都仔细的试过,忽而他指上运劲,轻轻一勾,那竹片儿做的指针飞快地转起来。片刻之后,不偏不倚的停在龙凤呈祥的格子正中。
摊主不高兴地瞄了那竹指针一眼,勉强挤出一个笑脸道:“这位公子运道真好!”奕桢笑笑没吭声,把手上的糖画招呼一帮孩子过来分了,孩子们欢呼着一拥而上,又齐齐地眼巴巴看着摊主做了好精巧一个龙凤呈祥,交到嘉楠手里。
嘉楠原本无可不可,看着奕桢的表情不禁也被感染的高兴起来。又忍不住嗔道:“你何苦跟他一般见识,不过糊口而已。倒叫咱们做了恶人了。”
奕桢笑着摇摇头:“你且看看什么才叫恶人。”
他带着嘉楠刚刚退开,打南边来了一个五十许的老翁,挑了一头元宵担子,老翁一边走一边吆喝:“卖~~元~~宵~~嘞!”
正行走间,几个泼皮抱着手并肩走过,一路横冲直撞,把街道都截短了。
那卖元宵的老翁正要退让,不想行动略慢了些儿,叫一个泼皮撞上了,眼看元宵锅子里的沸汤洒出来就要闯祸。奕桢不知道真的轻轻巧巧□□去,随手捞起锅盖一挡,才避免了一场祸事。
泼皮先是被吓了一跳,后来闹明白了刚想滋事,不知道为什么,他鬼使神差抬头看了一眼。只见奕桢脸上虽然神色淡淡的,但总让人觉得有些杀气腾腾,泼皮隐约觉得后脊一凉,垂着头骂骂咧咧走了。
老翁没口子的道谢,又要请奕桢两个吃元宵,奕桢含笑道:“好,有劳老丈。”
那老翁寻了一处支起了小摊儿,从挑子里抽了两条小凳与二人坐下,然后麻利地下了两碗元宵。两人还没端起碗,小贾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跑拢了来不及招呼,先仔仔细细地打量了老翁一身上下方道:“老爹,吓死我了。方才有人说你被人撞了!”
小贾听老翁解释了半天,方知道是这客人帮了忙,赶紧恭恭敬敬掏出那两粒金豆子道:“公子,全靠您救了我家老爹,不敢收您的赏赐。”
奕桢笑笑推回去道:“这原是你赢得的。举手之劳,又何足挂齿呢。何况这位老丈已经请我们吃了元宵了。”
几番辞让,小贾到底熬不过,只得千恩万谢地回看棚忙活去了。
嘉楠恍然大悟,离开元宵摊后悄声问奕桢道:“你早知会有此事?”
奕桢答道:“那一次情况要糟糕许多,老人家可受了好些苦。这孩子为我离乡背井熬了十几年,这次很该过来与他消了这场祸事。”
嘉楠点点头:“那是自然。”
奕桢忽而凑到她耳边低声问到:“我后来常听北漠的百姓说起,你不让小贾回天南,是惦记阿日斯兰当日费心替你把他找来?”他唇鼻间的热气呵到嘉楠的耳畔与腮边,嘉楠只觉得脸上痒痒的,下意识要躲开,只是奕桢紧紧的箍着她,动弹不得。她侧脸仰望奕桢的脸庞,他的目光略微有些急切的落在她的脸上,那双极深邃的眼睛里满溢着期待与一丝微微的不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