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里似乎潜伏着一头无形无声的怪兽,散发着逼人的威压,逐渐逼向上庸城。
城墙之上,不论是青影卫、惠和卫、还是上庸的城厢军,都绷紧了心中那根弦。萧嵩由廷鹤带着几名青影护着在城中,嘉楠在城头没有再多说什么。但是她笔直站立在城头的身影,如玉柏青松一般秀丽挺直,每个人只要看到这身影,耳畔就会自然而然地响起她清朗的声音:“孤与诸君同守此城!”
云车与擂车几乎是同时抵达城边。
云车之上是京中中最骁勇的壮汉,嗷嗷叫着,憋着劲要冲上城墙。那汉子的头颅几乎是刚刚自墙垛上露了个形儿,三四柄长矛就刺将过去。然而这几柄长矛齐齐落了空,一只羽箭自他额头刺入,透骨而出,羽翎在夜风中轻轻颤动。汉子怒目圆睁,似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死去,身子往后倒下,片刻之后,地面穿来一声闷响。长矛的主人们回望羽箭飞来的方向,惠和公主持弓的手臂并未放下,第二支羽箭已经搭上弓弦。
装满火油的瓦罐被接二连三的掷到擂车与云车之上,火箭射出,城墙下又升起两团巨焰,夹杂着瘆人地惨叫和烧焦皮肉的异味儿。
一根根爬索被拋上城头,大部分被斩断,但守城军委实兵力不足,多有顾全不及之处,京营的督战队不计后果的一味催逼,渐渐也有少数艺高胆大的攻上了城头。
好在惠和、青影二卫人虽不多,武艺着实高强些,在墙头来回梭巡,勉力能截杀的过来。
嘉楠对李巍微微示意,李巍心领神会,对一旁等候已久的几个衙役使了眼色。这几人是李巍奉命特特挑过的,一向在城里乡间传送政令,别的本事没有,最大的长处就是口齿清楚嗓门儿大。
几人立刻放开了嗓门一边敲锣一边喊话:“只诛首恶,协同免罪!”
“只诛首恶,协同免罪!~”城头的守军齐声高呼,声音战场上散开。
“只诛首恶!协同免罪?~”黑夜里错杂地响起无数的低语。
夜风很凉,凉到刺骨。这一路杀到城墙下,他们不知道踩过了多少袍泽的身躯。血腥味与皮肉的焦烂味还有火油燃烧后刺鼻的臭味混杂在一起,重伤者和濒死者的哀嚎混杂在一起,夜黑得像要滴下墨来,这上庸城头根本就是绞肉的机器,上庸城下就是阿鼻地狱。
“只诛首恶!协同免罪!”是不是只要放下手中的刀剑,就可以离开这个地狱,回到人间。毕竟,城里头的,是真真正正的嫡出公主与告过皇天后土,祭过太庙的太子。
谁更可相信?
是相信皇后嫡出的子女,先皇托付江山的储君,还是继续跟着那个喝兵血的华兴卓与京中身份不明的伪皇帝?
这个决定其实并不很难做,尤其是当城头上有第一个京营士兵叮当一声抛下手中长刀的之后。
叮当之声先是在城头响起,“小的投降!”之声不绝于耳。
李巍眼中闪过一丝喜色,但行事仍旧十分镇定,又对身边从人耳语了几句,那从人得令飞快的穿梭在城头之上。过了片刻,金锣再次响起:“擒华兴卓者赏万户侯!”
“擒华兴卓者赏万户侯!”声音来自城头。
“擒华兴卓者赏万户侯!”声音回荡在战场。
“擒华兴卓者赏万户侯!”声音已经冲入了中帐!
林狄和雷从虎的脸色红了又白,而华兴卓的神情已经完全扭曲了。
“只诛首恶,协同免罪。”先前的话他们都听到了,然而林、雷二人是不敢尽信的。别人自然可以免,他二人几乎可以说直接背主害死了先帝,绝无生还之理。就是麾下的中郎将,虽然可以靠家里设法脱罪,到底有了污点,哪里有从龙之功风光。
但是这惠和公主这一手好毒,一句“擒华兴卓者赏万户侯”,那些中郎将岂不趋之若鹜。从逆可以推脱是被蒙蔽,擒了首恶就是天大的功劳,识人不明的小小罪责就可以轻轻摘去。万户侯!那就是超品的公爵,几乎可以算是异姓的王爷!
然而对于这些亲自领兵的中郎将们来说,擒下华兴国,难吗?林、雷二人打了个颤。
念头在脑中翻腾不过须臾,华兴卓似乎已经听到中帐外头传来的异响,不能再犹豫了!林、雷二人几乎同时冲口而出:“太师,快走!”
他们没有片刻耽搁,掀了帘子出帐上马,不知道是看错还是真的,帐外虽然都是三人最信任的亲兵,此刻却觉得他们一个个眼神有异。
三人从没有此刻这样默契过,一言不发,拍马就走。
虽然尚不知道该往哪儿去,但是这个大营,是再呆不得了。
这是戌时末刻,有微光自天际露出,夜色一点点褪去,战场逐渐露出真容,倒处都是败走的残兵。三个人早摘了缨子,脱了铠甲,抹了一脸血泥,粗看起来与其他的败卒残兵别无二致。
中郎将们自得知中帐里没了人影,就算先前还有什么不一样的心思,此刻也齐齐收起,城是不攻了,勉力收罗起残部,一心一意搜起“首恶”来。
华兴卓三人混在残兵之中往战场边摸去,到处都是乱糟糟的,谁也注意不到他们,只要逃出去,隐姓埋名,自平洲出港,从此海阔天空。天色越来越亮,有金光自云层里一点点洒落,大地传来颤抖,初时是极轻微的,次后震动逐渐变大,那是几千骑铁蹄飞踏之声。战场上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望向传出声响的方向。
沙尘滚滚而至,初阳将将刺破云海,一杆大纛出现在众人眼前,上面五个大字“左卫将军奕”。
玉关军把两天的路程并做一天,终于赶到了!
最先引入奕楨眼帘的,是遍地的尸骸、未烧尽的残物,凄惶又狼狈的残兵。很明显刚刚这里才发生过一场投入上万人的大仗,抬眼望向前方的上庸城,城头挂着一些残躯,城垛上升起一团团黑烟,战火的余烬一目了然。他是不是还是来晚了,奕楨觉得心尖儿被狠狠抓了一把,硬生生地疼。
然他很快看到城门依然完好,团鸾旗还在迎风飘扬,奕桢心头升起无限希望。纵然兵力悬殊,他的姑娘,似乎又挺了过来呢。
奕桢心头一片热望,吩咐副将清理战场,收纳降兵,便再不理其余,策马直奔城门,顶上红缨窜动,如一团火焰。城墙上众人本已早已力竭,但不知道怎得又仿佛四肢百骸中仍有一股力量驱使他们每每能够砍翻敌人,斩断爬索,浇下滚油,直到天色渐亮,敌军溃退。此刻见了视线中出现一队整齐的精兵,忽而听得惠和卫统领惊喜的声音:“玉关军!是援军到了!”
嘉楠微微眯起眼睛,看一骑火焰当先,身后紧随着数十骑亲卫,直冲到城下。喜悦与放松一点点从她心底涌出,转身急切地奔下城楼,直冲到城门之前。
京营苦攻了一晚的上庸城门缓缓打开,门外是擂车的残骸、无数攻城者的尸骨堆叠在一起,外头的且进不来,视线也被阻隔。城门处的兵卒与奕桢身边的亲卫齐齐上前清理。嘉楠颤声问:“阿桢,是你么?”
奕桢听了这一句,再等不得,自马背上跃起,提气从那堆障碍上纵过,进了门来。见到了当中那团单薄的身影,正是他朝思暮想日夜悬心的姑娘,戎甲上有刀痕,身上脸上俱有血迹,奕桢含痛带悔道:“末将救驾来迟,还请公主降罪!”
作者有话要说: 嗯 红一方面军和红四方面军顺利会师了
阿日斯兰:楠楠,这里危险,我要带你走。呃,算了,看来没有什么危险,那我还是先走了。
奕桢:楠楠我来救你了。呃,敌军已经退了?亲爱的,你真棒!楠楠你身上有血!
嘉楠:累死本宫了,那是别人的。他喵喵的~
关于男主:当然是奕桢了。文案写了哦,忠犬男主,腹黑的是男配。
看人家名字,嘉楠、奕桢,桢楠树呀是一体的。
☆、加封
李巍跟在嘉楠身后,神情十分恭谨,他那无人可窥探到的脑海之中,却忍不住浮想联翩。面前这个年轻的武将,如果早来几个时辰,当然不用说,那是救驾于危难之际,泼天的功劳,无人能及。可眼下战局已然在惠和公主的步步为营之下分出了胜负,玉关军的出现,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这惠和公主怎的还是一副感慨激动的样子,前一日就算是兵临城下,稍不留意就是覆顶之灾,也不曾见她如何动容过。
想到这里,李巍不仅沉吟了片刻,不动声色地眨了眨眼道:“不知将军带来军士几何?稍后收复天京可有把握?”
奕桢抬头看了他一下,没有直接回复,转而问道:“不知这位大人如何称呼?”话虽然说得恭谨,那声音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随性亲近之意。
嘉楠含笑回头,正要分说,垣钧先开口道:“奕将军,这是上庸城的李通判,原太守附逆,意欲残害太子公主,幸而李通判反正。否则咱们可等不到你来啦!”
奕桢一听,手上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拳头:“此地太守胆敢从贼?!”
“上庸太守姓王,原本与华王氏是族亲,以前就走得亲近。”
奕桢心中不由得一阵后怕,朝李巍拱手为谢:“李大人高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