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本有些浑浊的双眸忽然就闪出了几丝精锐的光,只要有奔头,她就必须有筹谋,有了筹谋,前面的路才会更好走。
话说,陆承廷一路从祠堂顺着主路跑回了桃花坞,可是一进屋子,他看到的却是直着腰杆垂首跪在廊下的林婉清,而三娘子却不见了踪影。
“二夫人呢?”眼见边上站着一个丫鬟,陆承廷便一把拉过了她,却见是个极为眼熟的丫鬟,好像叫子衿。
但其实子衿也是在这儿干着急的等着三娘子回来的,是以被陆承廷这样猛的一拽,子衿也糊涂了。不解的反问陆承廷道,“夫人不是跟着您一块儿去的祠堂吗?”
“夫人没回来?”陆承廷一愣。
子衿摇了摇头,余光看了一眼一旁依旧纹丝不动的林婉清,担忧道,“夫人没回来过,奴婢本还在想,这么大的雨,夫人和爷只有一把伞,不知应不应该送一把去祠堂,可……”
没回来!
陆承廷堪堪的松开了手,廊子下湿滑的很。子衿一个踉跄,差点跌坐在了地上。
没回来……那三娘子会去哪儿?
可正当陆承廷要转身的时候,一直跪在那儿的林婉清突然开口道,“二爷,我想去祭拜一下世子爷。”
林婉清的声音亦如她的名字一般,清清淡淡的,却好似一块霜冰,喂过了陆承廷的心口。
“你先起来,这样跪在廊子底下,像什么样子。”陆承廷皱眉,心里有些不悦。
可林婉清却缓缓的抬起头。目光沉沉的看着陆承廷道,“不知二爷可听过魂归超生之说?”
“什么?”陆承廷是武将出身,那些鬼魅魍魉的邪乎之说他是从来都不信的。
“世子爷今儿下葬了,可他的魂魄可能还未步入轮回,若他还想在走以前回来看看自己生活的地方,便要有一个与之情义想通的人虔诚默念代为引导才行。我……便想看看能不能把世子爷的魂魄请回来。”
“请回来又能如何?”陆承廷嗤鼻道,“林姑娘若是有这般闲情逸致,不如好好想想将来要怎么生活吧,东郊水榭本是大哥私有的宅子,你若愿意,我可以送你去那里。”
他说完,便冲子衿道,“好生看着林姑娘,别让她在桃花坞里做出些奇奇怪怪的事儿来。”说罢,便是头也不回的就冲进了雨帘中,径直忽略了林婉清眼底泛起的氤氲之气。
可是,任凭陆承廷几乎将整个内宅翻了个遍,却都没想到,此时此刻,浑身湿意尽褪的三娘子竟会在陆承恩和宁氏的竹意堂中晾衣吃茶。
“没想到我穿着略嫌小的衣服,你穿着竟正好!”眼见三娘子换上了自己前两年只穿过几次的交领褙子,宁氏便是眼前一亮,笑着说道,“你且别嫌弃,这衣裳我统共也才穿过两回,后来我有些发胖了,这衣裳就穿不下了。”
“多亏今日遇着姐姐了。”三娘子低头看了看身上这件半新不旧的褙子,冲宁氏柔柔的一笑,“不然等我冲回桃花坞,肯定要淋成落汤鸡的。”
说起来也是巧,就在三娘子冒着雨从祠堂冲出来跑进抄手游廊后,抬头便见着回廊石椅上坐着的宁氏。
两人相视,都颇有些惊讶和尴尬。可不等三娘子开口,宁氏反倒先笑了起来,“妹妹也来躲雨吗?”
三娘子一怔,因为宁氏这一声爽朗的招呼,也因为她对自己的称呼。
眼见宁氏和自己一样浑身上下都沾满了雨水,想着之前在东陵山时那惊险的一幕,三娘子便也顾不得什么尴尬矜持了,径直点头就问,“你怎么也浑身湿了?”
宁氏懊恼的说道,“今儿这雨也太大啦,我不过是去前院给五爷送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回来的时候那伞就被风给吹破了。”见三娘子抿嘴不语,宁氏心念一转,径直岔开了话题道,“若是妹妹不着急处事儿,去我的竹意堂坐坐把衣裳先烘干了可好?我让喜鹊去拿伞了,她应该很快就来了。”宁氏说着,便遥手指了指视线所及的一处灰瓦青砖的院宅。
好像是冥冥注定一般的,三娘子当下正好不想回桃花坞,一听宁氏的提议,她只犹豫了一小会儿,便欣然点了头。
喜鹊很快就拿着一把大伞过来了,然后仔细的伺候着两人一并去了竹意堂,到了院子里,三娘子眼见喜鹊为了帮她们两个主子避风遮雨,自己却淋了个半湿不干的,便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可宁氏却笑着一边让喜鹊下去换衣裳,一边对三娘子打趣儿道:“大家都说咱们侯府的二夫人是个深入简出的,如今这丫头还能在雨天帮您撑一回伞,您瞧着,回头她肯定要跑到几个小丫头跟前炫耀去了。”
这个宁氏,好像有一种能把人的尴尬顿时消散于无形的本事!
想到这里,三娘子的目光便转到了宁氏那张温和悦目的脸上。其实,宁海兰也生的很是端庄大气,只是她的端庄和裴湘月比,总多了一丝北方女子固有的豪迈,而少了裴湘月骨子里带着的纤柔娟秀。但是宁海兰也生的很美,五官比寻常的南方女子要更为深刻一些,眼下即便是未施粉黛的,可只要她眯眼一笑,就能给人一种明眸善睐的亲切感。
“对了,你的身子可好些了吗?”对于宁氏上一次在东陵山险些晕倒的事三娘子是记忆犹新的,所以不管是对如今坏事连连的陆府来说,还是对三娘子自己而言。她都希望宁氏腹中这一胎将来是能平平安安的出生的。
宁氏闻言连忙点头道,“没事了!其实说起来,五爷之前有一直让我去桃花坞和妹妹说一声谢谢,只是家里白事横挂,我这个样子也不敢多有走动,便就想着缓一缓,可谁知大哥他竟然也……”
屋子里幽幽的传来了宁氏的叹息声,三娘子感同身受道,“这前前后后的,也多亏有五爷里外张罗着,二爷办事总是没有五爷细心周到的。”三娘子这句话虽有奉承之意,可却让宁氏听了很是舒服。
“五爷常说,只有细心些才不会出岔子,这些年,大家都以为他是在外头置办自己的营生呢,可其实他也就是帮侯府打个下手而已。”宁氏一语双关,看着三娘子的眼神中透着初为人母的柔善和悦。
三娘子亦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道,“五爷是个聪明人,懂得明哲保身,如今看来,你比大嫂的福气还要好很多呢。”
宁氏垂首笑了笑。忽然阴晴不定的说了一句,“可陆家三门,是拴在一条船上的蚱蜢,除非咱们分家,不然谁坐上侯爷的位置都是一样的。可要说小九爷,我私下倒更希望二爷能一手把这位置给揽下来才好呢。”
“为什么?”三娘子不免有些奇怪。
“五爷总说,成大事者,必有隐忍心。”宁氏抿了抿嘴,笑的一脸的深意……
妯娌俩在屋里躲着滂沱的大雨,悠哉悠哉的吃掉了一碟子红豆糕,见雨势渐小了。三娘子方才簌簌的站起了身请了辞。
宁氏知她贵人多忙,也不留她,只径直将她送到了门口,然后又吩咐喜鹊好生的将她送回院子。
谁知三娘子接下了伞,却没有让喜鹊冒雨相送,只独自一人撑着油伞出了竹意堂。
“这以前咱们和桃花坞那儿打的照面也不多,奴婢便只觉得这个二夫人看着是个年纪小的,总想着她未必能撑起整个院子呢。”和宁氏并肩站在廊子下目送三娘子的背影渐渐的消失在雨帘后,喜鹊不由感叹了一句。
“那现在呢?”宁氏不曾收回目光,可偏偏一心两用的没有错过喜鹊的呢喃。
“现在瞧着,二夫人虽然年纪小。可待人接物却颇有礼数,看着不像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且她也是真心懂得心疼下人,您方才没瞧见把,二夫人暗中给了我这个。”喜鹊说着,摊开了掌心,上面有两颗银豆子,用意不言而喻了。
宁氏这才收回了目光看了她的掌心一眼,然后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笑骂道,“就两颗银豆子便能把你感动的一塌糊涂了?”
“哪儿啊!”喜鹊红着脸跺脚道,“但我以前也没少帮着先二夫人办事呢,风里来雨里去的,可也不见先二夫人给我点差遣费啊。”喜鹊是宁氏的陪嫁丫鬟,从小也是沾了富贵长大的,说实话,这点银子,她是看不在眼里的,她看在眼里的,是三娘子那番心疼下人的心意。
“你瞧着吧,到时若真是小九接了侯府这个烂摊子,咱们之前的好日子便就算是到头了。可若是二房接下了,那……侯府只怕还有一场腥风血雨要迎呢!”宁氏哪里不懂喜鹊的意思,闻言只淡淡的收回了目光,眼底透出了警惕。
“难怪之前五爷这么着急的要把营生做的好好的几间铺子都盘出去呢。”喜鹊有些恍然大悟。
可谁知宁氏竟瞪了她一眼道,“要不要给你个高台,你干脆再去上面唱歌戏?也不看看是什么场合,这样的话也能随便往外说的?”
帝都店贵,这是所有高门贵胄都知道的事儿,但凡大户人家做副业,除了放印子钱的暗庄,剩下好做的便就是转卖租赁沿街的铺子了。
但正因为铺子来钱快又稳当,所以想要染指这生意有的时候看的并不是谁的钱多,而是谁的人脉广靠山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