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男人的目光淬着嗜人骨血的毒液,她自认没那么好的定力能在陆承廷那咄咄逼人的视线下将自己满脑子的疑惑问个清楚明白,索性还是不对视为妙。
“你……”关东一行,耗时费神,结果却依然不尽理想,孩子和那侧妃都没有找到,最诡异的是,连八皇子留在关东的那近一万余人的精兵也不翼而飞了,整个关东,竟找不到这一万多人的蛛丝马迹,实在叫人不得不多心。
而国事不顺,家事竟也是乱糟糟的不让人省心。
陆承安的心,到死都一直在算计中,他是算准了自己会在那个时候回帝都的,所以才会派了人在官道口截他的。
可是将死之人,实为可叹,更何况,这个人还是和他打断了骨头却依然连着筋脉的亲大哥。
“二爷想从哪一桩先说起?”三娘子闷闷得打了个哈欠。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
六月初夏盛迎,茉莉怒绽,整个院子里只要有风吹过,就有阵阵的花香袭人。
三娘子爱花,从她刚嫁进侯府开始,院子里东南角的那片花圃她就专门精心打点过,如今明夏初至,那儿已隐约有了一些百花争艳的模样了。
只可惜,本应是花娇人美万事新的,如今却成了花景依旧人相隔了。
“你想先听哪一桩?”成亲至今,其实陆承廷也不是没有和三娘子有过口角,但是大多的时候,三娘子就只是赌气而已,那火冒三丈来的快,压下去也快,可今天,她的生气中却带着一股让陆承廷觉得分外陌生的疏离感,明明才分别了几十天,却好像万水千山的相隔了几十年一样。
“嫂嫂小产了,二爷知道吗?”三娘子平静的看着陆承廷,眼色无波。
陆承廷坐了下来,“你大哥这件事,我走的时候都是安排好的,皇上当时已经放话说了要一个一个查,帝君一言,怎能出尔反尔?皇上心里也是有数的,你大哥肯定是被人栽赃的,但当时整个翰林院里牵扯进去的并非你大哥一人,皇上若要对他特殊对待,你让他以后如何在翰林院立足?”
“我知道官场难为,我知道大哥是清白的,更知道二爷的为人,你不会枉顾大哥的死活只为了在皇上的面前明哲保身。皇上登基不久。稳固政权是要用心,用计谋,用人脉的,翰林院是什么地方,那是以后皇上的脊梁骨儿,皇上若不从现在开始就把翰林院给整理干净了,那他这把龙椅只怕也会有坐不稳的一天。”三娘子抬起眼眸,冷冷的看着陆承廷,“可我理解二爷有什么用?二爷似乎一点儿也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怎么没有?”陆承廷也拉下了脸,“我若不考虑你的感受,何苦要在……”
“二爷考虑我感受的法子就是干脆把这么大的事儿瞒而不说吗?”三娘子冷笑一声。截下了陆承廷的话,“瞒而不报是简单,二爷觉得只要大哥是清白的,皇上自然会放了大哥,大哥被押刑部,早晚都会出来的。可二爷有没有想过,这人一旦出事儿了,并不是只要顾及妥当了出事的人就万事大吉了。说句不怕二爷笑的话,侯府里头,人人都视世子爷是主子,是爷,是一块宝,可在我们许家,大哥就是我们许家的主子,许家的爷,许家的宝。嫂嫂这胎怀的本就艰难,大哥一直小心翼翼着嫂嫂,大夫也是一直在外头候命的,就怕嫂嫂和腹中的孩子会有个什么意外。可二爷倒好,出了事儿,却将我这儿的消息瞒得滴水不漏,以为这样就是万吉了。但二爷怎么不想想。我若是早点知道了这件事,或许还能劝劝嫂嫂!”虽见陆承廷脸上透出了晦涩的神情,但三娘子却依旧重声责问道,“二爷不如扪心自问一下,当时大哥出了事儿,你不告诉我,是因为怕我胡搅蛮缠让你在皇上跟前做出什么为难的事儿呢,还是你真的只是怕我担心。”
“你……”陆承廷愣了愣,没想到三娘子竟会猜的这样的准。
他承认,当第一时间知道了许世嘉被人关押进了刑部大牢之后,那样的念头确实有在自己的脑海中一闪而过的。
毕竟,他知道三娘子是个格外重亲情的,如今许世嘉出事,很可能除非她亲眼看到许世嘉安然无恙的走出刑部大牢,不然只怕三娘子会一直拿捏着这件事儿不放。
可偏偏眼下,他在朝上也是那个众矢之的的箭靶子,这调令还没颁,却有不少人等着在抓他的小辫子了。其实,这种情况下,他在皇上跟前虽有话语权,可对于救许世嘉而言却没有太大的优势。
所以,他当时确实犹豫了。衡量再三,终究还是没有告诉她。
见陆承廷没有回答,三娘子也干脆收了声,但是她却在陆承廷闪躲的视线中找到了肯定的答案。
本来,她问的这么明白,其实是不指望陆承廷会回答的,但谁知,他眼底透出的那不自然的回避还是太明显了,直接就让三娘子心头一紧,鼻尖立刻酸了起来。
真是可笑,夫妻一场。本该携手共进的,可谁知陆承廷到最后竟还是防了她一手。
成亲这些时日以来,她以为两人已经达成了默契和共识了,可谁知,没遇着事儿的时候都是好好的,但一遇到事儿,却终究还是没能一条心。
话说到这儿,眼见陆承廷是这样欲言又止的表情,三娘子就姚氏小产这件事也没什么兴趣继续追问下去了,便忽然就转了话题道,“那么那个林姑娘。二爷准备怎么办呢?”
“……”
“世子爷的小情人,二爷难道真的准备让她留在侯府给世子爷守孝吗?”见陆承廷还是不肯说,三娘子又一次自问自答了。
“许孝熙。”可三娘子话音刚落,陆承廷就喊了她的正名,“林姑娘是清清白白的良家女,她父亲原是大哥的启蒙先生,那时大哥去的是林大人开设的族学,和林姑娘也是从小就认识的。”
“所以,青梅竹马抵不过裴姐姐的煞费苦心是吗?”三娘子本已准备下罗汉床了,听到陆承廷这样的论调,她不禁停下了动作。转头看着他,眼底闪现的全是讥讽的笑意,“我知二爷肯定要和我说,林姑娘如今无依无靠,本她还有世子爷可以相依为命,谁知老天薄待世子爷,让他这般英年早逝,留下孤苦无依的林姑娘,所以你要替世子爷代为照顾这位林姑娘,是吗?”
“我……”说实话,三娘子的话和当时陆承安的临终托付真的没有差多少,可是陆承廷却也还没想好要不要点这个头。
其实,安顿林婉清有很多种法子,左右也都是妥当的,林婉清若真在侯府住下其实并不一定就是最好的去处。毕竟,老夫人当前,林婉清的身份首先肯定就瞒不过去了。
但情绪这种东西却很是微妙,当下越见三娘子这般气绝横生的模样,陆承廷就越发的感觉她其实并没有在平心静气的和自己相谈,反而就会忍不住想要去触她的逆鳞。
“大哥人都已经走了,他的托付我不得不重视。”可气三娘子归气三娘子,陆承廷这一句话说的倒是人之常情。
可就在夫妻俩心里都憋着一大堆的苦谁也不肯先让一下谁的时候。内厢房的门却被人轻轻的合上了……
门外,是一脸茫然的林婉清,双目通红,眼色无交,仿佛一尊没有任何生气的玉瓷娃娃一般。
“姑娘怎么不进去?”堂屋口,子衿正提着热水进门,一见林婉清,她也好奇了,“您在堂屋里站了好久了。”
林婉清闻言毫无生色的干笑了一下道,“二爷和夫人还在里头商量事情,我再……等等吧。”
子衿蹙眉。是谁让这个外客一个人站在堂屋里的,“那姑娘去耳房坐坐吧,老站在这儿也不是个事儿。”
“哎呦,哎呦,我来了。”突然,单妈妈脸色不太好的跑了进来,一见林婉清正和子衿面面相觑的站着,单妈妈一愣,不一会儿就立刻打着圆场道,“哎,都怪我老婆子早上起来的时候贪喝了两杯茶。这会儿就一个劲儿的往净房跑,怎么,二爷和夫人还在里头议事呢?”
子衿这才面露舒展的冲单妈妈笑道,“如今昱哥儿瞧着倒和仪姐儿一样乖巧懂事了,妈妈就得闲不少呢。”子衿说着,视线就往一旁目光游离的林婉清身上瞟了瞟。
“可不是!”单妈妈一听还真就对上了子衿的话,“总算早上也能好好来请个安了,一天里头也鲜少听到思懿居里两个丫鬟鸡飞狗跳的大喊大叫了,都是二夫人教的好!”
可一听单妈妈说到“二夫人”三个字,林婉清的目光忽然僵了僵,紧接着,她便旁若无人一般的转了身,然后慢慢的走出了堂屋。
那个二夫人,小小的年纪,可说出口的话却句句犀利,直戳人心的。但是,事情又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好像几乎是一夜之间的,所有的人都离开了她。父亲惨死在宫乱当下,皇上将那一定逆贼叛党的帽子扣下来的时候,她就知道林家完了。
可她怎么都没想到,母亲竟会只身找到了世子爷,求世子爷庇护。
她想去拦。却终究还是晚了一步,母亲早有预谋,在见过世子爷之后就服毒自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