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叛党一门,照理应该要诛杀九族的,可他林家上上下下也就三口人,稀薄的可怜,母亲这是困兽之争,拼尽了全力在保她一世无忧的。
陆承安找到她的时候,她正披麻戴孝的呆坐在坟头。帝都之乱,并非只有她一人白发人送黑发人,可是直到那一天,林婉清才真正感到了无依无靠的滋味。
这个青梅竹马的男人身上背负着太多的枷锁,他说,让她等他,这一等,就是整整十年,他身份金贵,绝不能随随便便就娶个女子过门为妻,哪怕这女子是一门良户,哪怕这女子爱他至深。
他说,让她等他。只要嫡妻点头,他就能八抬大轿抬她进门,从此风华相伴,至死不渝。可是她耗了青葱岁月,给了肌肤之爱,最终换来的却是他一次又一次的摇头叹息。
不是没想过要离开,可是每次这念头一生,她就会想到他拥着她时那种令她悸动不已的感动和无谓。
是啊,她是想着要和陆承安长相厮守的,这么多年了,他们的感情就像一颗早已经生根发芽的种子,埋在了心土中,若要连根拔除,是要断筋碎骨的。
终于,她等来了和离的他,有一些希望好像就在眼前了,慢慢的近了,近了……
那几天在水榭私处,是她记忆中最快乐幸福的一段时光,她不求什么锦衣华服的奢贵,也不求大门大户的尊享,她只要他能明媒正娶的将她带回府,给她一个身份,给她一个家,她就心满意足了。
可是怎么到了今天,她连这个念想都成了奢望呢?
陆承安,这个说过要照顾她一生一世的人,竟走在了她的前面……
抱着陆承安渐冷的尸首的那一刻,林婉清是真的慌了。
送走了双亲,送走了他,如今让她这孤苦无依的罪臣之女要何去何从呢?难道真的要让她去私教坊转良为奴,从此低着头舔着脸卖笑为生吗?
林婉清默然的站在廊子下面,有风从她的肩头吹过,吹散了她耳边的碎发,吹迷了她淡漠的双眸,更吹皱了她的一池心湖……
☆、第123章 桃花转?风雨飘零
陆承安出殡下葬的那天,下着很大很大的雨。
同一条去东陵山的路,一个月之内,陆家人走了两次。同一行送葬队,一个月之内,敬文巷四周的街坊见了两次。
国丧之下,侯府不吉,街头巷尾甚至有流言传出,陆承安的命是亲弟弟陆承廷一剂毒药喂下带走的。
这可笑的流言,如风卷残云一般吹过了深幽的小巷,让那些不明所以的人遥看森然威严的靖安侯府时,都会无端的啧啧生叹。
正所谓再多的富贵也要有命来享,再多的子嗣也要能承欢膝下,再亲的手足也要能相互扶持,可是如今的靖安侯府,却好像只剩下了一个空空的壳子而已,富贵已似浮云,手足亲情皆薄凉。
从东陵山回来以后,陆承廷便把陆承安的牌位拿到了祠堂之上,拂尘擦静,仔细的供奉在了案首。
外面的雨势依然不减,三娘子静静的站在屋檐下。目光浅浅的看着门口那一洼泛起了浑浊的水潭,一滴一滴的雨簌簌落下,积得那水潭摇摇晃晃的似要从地上扑出来一般,盈满盈满的。
忽然,有人踏雨而来,急急的脚步溅起水花阵阵。三娘子抬头看去,却见是刚才在垂花门那里和他们分道而行的老夫人,身旁站着撑伞的袁妈妈。
之前去东陵山的时候老夫人身着素缟,腰系墨带,只这会儿的功夫,老太太已经换了一身挺括的灰服素衣,可是在三娘子看来,再精致的衣裳也掩盖不住老太太那迅速苍老的神色。
整个五月,收尾之间,夫君没了,嫡长子没了,三娘子觉得若换成是自己,也一定撑不住这样悲恸的打击。
“他在里面吗?”看到驻足在门口的三娘子,老夫人略感疲惫的问道。
三娘子点点头,在老夫人跨过门槛的时候还伸手搀了她一把。
老夫人目光一滞,忽然就停下了脚步问道,“那个女人。你准备怎么办?”
三娘子一愣,“母亲说谁?”可就在她刚说完的时候,不等老夫人回答,三娘子自己已经反应过来了,“您说林姑娘?”
老太太神色略嫌的点了点头,“侯府再乱,也不能让个没名没分的女人这么住在府上,当我们侯府是什么了,救济院吗?你若管不住你自己的爷,让那女人进了门也好,进了门,做了小,以后要怎么说怎么做便全都是你这个夫人说了算了,不过,那必须是个良籍的孩子,若是什么花街柳巷的,我这儿也是不允许的,没得腌臜了侯府的地界。”
三娘子顿时抬头往祠堂里面看去,雨天光亮不足,祠堂里虽有点灯,但依旧没有外面这般明晃晃的。那昏暗的高堂深处,陆承廷的斜长身影贴服在玄砖地上,看着有些妖魔之气,也透出了一丝鬼魅般的森冷。
一时之间,三娘子只觉得胸口有一簇无名之火,“噌”的一下让她整个目光就跟着生出了怒意来。
“母亲,林姑娘倾慕的是世子爷,此番跟着二爷前来侯府,是为了给世子爷来奔丧的。”既然他不说,那就她来说。这侯府里头,总要有个能把话说明白的人!
“你说什么?”老夫人吃了一惊,身子险些没有站稳。
“林姑娘是为了世子爷来的。”三娘子又稳稳的重复了一边,却听耳边忽然传来了稳健的脚步声。
三娘子转头看去。心里充斥的是愤懑和不屑。她当即就和老夫人福身行了个小礼,然后头也不回的就跨出了廊下,连伞都没有撑一把就直接冲进了滂沱的大雨中。
陆承廷心下一惊,可他的喊声还没溢出齿间,老夫人已经横身站在了他的跟前。
“那个女人是安哥儿的?”老夫人眼底也有嗜人的光,一双眸子直愣愣得盯着陆承廷猛瞧。
“我这两日就会把她送走的,最后几天是她陪在大哥的身边的,大哥与她情深意重,临死的时候便托付我好生照顾林姑娘。让她来奔丧,是因为我看她对大哥一片深情,并无他意。”
“老二,你别以为如今你父亲也走了,大哥也走,你就可以在这个家横行霸道为所欲为了。”老夫人面色艰难,气喘如牛。
她当然知道,一个陌生的女人本也就翻不出多大的浪来,即便她再是长子深爱的人也好,可如今长子已逝,一个孤苦无依的女人,就算她真的要赖在侯府不走,她这个侯府夫人也能有千百个可以赶走她的理由。
她在意的是,侯府骤空,顶梁皆倒,谁能在这个时候伸手来帮侯府一把。
“母亲,您别把我想的太势力。”陆承廷说着抬头环顾了一下四周,“这靖安侯府,如今就是个空架子,母亲若要,拿去便是了。”
“你……”老夫人眯着眼,心里泛起了一阵阵的慌乱。
要是二儿子明着想抢,那她还能摆出条件来和他谈一谈,可现在老二竟明着就要撂担子了,这便让老夫人哑口无言了。
但陆承廷却居高临下的看着似乎是在一夕之间就苍老了好几岁的老夫人,缓缓的开口道,“母亲,说句实话,如今宫里形势也并不安稳,八皇子被诛,九皇子被伏,大皇子畏罪自缢,皇上周围看着好像没什么威胁了,可实际上宫里却暗波汹涌的紧。我是巴不得母亲现在能去朝堂之上听听,听听那些贵胄皇亲暗地里是怎么说咱们这一朝沦为叛党乱臣的靖安侯府的。”
“你胡说!”老夫人气的伸手就想甩陆承廷一个嘴巴,却被他眼明手快的握住了腕子。
没想到儿子竟然会反抗自己。老夫人一个踉跄,差点就摔在了地上。索性一旁的袁妈妈眼明手快,上前一步就稳住了老太太的步子,然后讨着好的看着陆承廷道,“二爷,老夫人这两日都没有睡好,有时候迷迷糊糊的总喊老侯爷的名字,您……母子连心啊二爷。”
“母子连心……”陆承廷细细的咀嚼着袁妈妈的这句话,忽然眼露犀利的就笑了起来,“大哥死的时候,拉着我的手。也和我说,兄弟连心。你们一个个,在出了事儿以后都和我说咱们是一家血脉,是连着心的,可我年幼的时候远居建德,你们可曾与我连过心,我年少征战沙场的时候,你们可曾和我连过心?说实话,如今,不管是世子爷的位置还是靖安侯的位,都是个烫手山芋,皇上之前就已下令,重新彻查公卿侯爵之府,既母亲认为九弟能担得起这个担子,那这靖安侯的位置就让九弟来接吧。”
老夫人猛的喘了口气,正想再和陆承廷辩些什么,却见陆承廷已经越过了她大跨步的出了祠堂。
风过堂口,将远处案首上的火烛吹的摇曳不止。袁妈妈见老夫人颤得厉害,不禁搀着她在靠墙的高背椅上坐了下来,一边拍着背替她顺气,一边轻轻的宽慰她道,“二爷的脾气您还不知道吗?打小的时候他跟您就算不得亲厚。如今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您要与他立刻的打开心结,哪儿有这么容易的?这心急还吃不了热豆腐呢。”
可老夫人却闭着眼摇了摇头道,“你不懂,当年我有多恨他祖母,这孩子就有多恨我,有的时候我在想,这孩子生来应该就是克我的。可是……等我悟出这念头的时候,这孩子已经在建德待了整整八年了。我怎么会不知道如今的靖安侯府就已经是一个空架子了,你还记得不记得几年以前我们私下是怎么笑话武平侯府的?呵……风水轮流,现在全帝都的大门大户应该都如同当时我们奚落宣家那样奚落咱们了,可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皇上既明着没有削了咱们的权摘了咱们的铁帽子,那我们陆家,就依然还是权贵之上,唯效皇命的。所以,如果今天这位置让老二坐了,那不止是我这个老太婆将来要交出手中所有的权、钱、人,连小九这辈子都只能仰仗着他的鼻息过日子了!我已经没了安哥儿,就绝对不能再让小九过的浑浑噩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