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子,对裴家这样的大户来说。够吃穿住行,却不够拓宽仕途。这也是为什么裴一白一直将入宫为官这件事视为虎狼猛兽一般嗤之以鼻的原因。
朝中势力众多,可不管是哪一股,都不会是干干净净的。裴一白就是不希望同流合污,才会直到现在都不肯正经的接下太医院的职位。
“那么多钱,父亲也不是拿不出,可也是伤筋动骨的事儿。这时候毓妃娘娘出面了,几句话,给了皇上一个台阶,就把靖安侯府保下来了。”陆承安轻蔑一笑,“可是保下来又如何,太子爷盯着呢,这么大的一个漏洞,若是等到太子爷上位,连毓妃都是自身难保的,你说,靖安侯府躲得掉么?”
裴湘月跟着也坐下了身,表情沉郁,一脸的苦涩。
“我反对过,可父亲几句话就将我驳了个一干二净。诚然,父亲也是有私心的,这两年,皇上为了固权,把很多原本手握政要的朝臣的权利都分散开去了。父亲原本在内阁还说得上话,可光是最近这五年内,内阁的人就换了两拨,每换一次,父亲的暗权就少一分,这些年,他坐高位已经习惯了,你让他突然去看别人的脸色行事,他怎么可能拉的下脸。”
“可储君已定多年,父亲凭什么认为八皇子就有资格可以代替太子爷?”裴湘月也嗤笑了起来,“毓妃就算再得宠,萱妃娘娘可是先皇后的亲妹妹,先皇后可是万岁爷心中唯一的挚爱。”
“谁说不是呢……”陆承安幽幽的拉长了语调,纤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桌沿,“可是最后这两年,皇上让毓妃做了太多为所欲为的事儿,大家都以为八皇子这事儿是有希望的。而且……太子爷总是一副温吞水的脾气,骂不驳,激不怒,看着好像是人畜无害的……”
“原来父亲也有聪明反被聪明误的时候。”裴湘月淡淡的说了一句,此刻她是连笑都笑不出来了。
“是啊,聪明反被聪明误,所以这次他们都赌输了。”
“既你都知道侯府要输了,那为何还要往这火坑里跳?”裴湘月不解,“今日之事,本你可以继续两耳不闻的待在府中的,于我,二弟是不会见死不救的。”
“月娘,我是将死之人,总也要做些什么才能死得瞑目。”陆承安摇了摇头,叹气道,“其实,我遗憾的是到最后都不能给你留个孩子,若是你有了孩子,以后或许还能活的更有期许一些。”
“你……”裴湘月怔怔得看着陆承安,突然有点不知道要怎么来接他的话。
“我今日来。是用自己这条命来换父亲这条命的。”
“噌”的一下,裴湘月站了起来,力道之大,直接撞翻了她身后的椅子。
“陆承安,你凭什么!”裴湘月厉声喊道。
他凭什么?凭什么要用自己这条命去赎靖安侯犯下的错,就算他是他的亲爹,可这本来就是一人做事一人当的,为什么侯爷之过,要他这个世子爷来承担?
他凭什么?凭什么随随便便就结束了她和他相敬如宾的夫妻生活,她知道陆承安喜欢的从来都不是自己,可是夫妻之道,从来和喜欢不喜欢是沾不上边儿的!
“将死之人,换来侯府一世太平,这生意,很划算。”陆承安说的平静,顺势还指了指自己道,“月娘,你知道有心而无力的难受吗?你知道空有抱负而无力施展的可悲吗?是,你们都希望我能长命百岁,可是事实上,便是一白,最多也只能帮我再苟延残喘几年罢了。既然如此,何不让我死个痛快?”
“是不是因为她?”裴湘月眼中忽然透出了慑人的光,“是不是?”
陆承安一顿,缓缓的摇头,半晌才说道,“与她无关。”
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两个人两种心,一个满心不甘,一个一心求死。
压抑了许久,裴湘月终于缓缓的哭出了声,可是连她也不知道,这泪,是为自己流的,还是为陆承安流的。
以前,在面对宣岚的时候,裴湘月觉得她有足够的底气去和这个来势汹汹的妯娌互相抗衡,因为只要有陆承安在,她就是侯府的世子夫人,于公于私,宣岚即便有胆,也却要忌她三分。
可是将来,若陆承安真的走了,那她在靖安侯府还有什么立场去和别人抗衡?
她不是贪图这个位置,她只是替自己不值,花嫁数年,夫君不亲,走到最后,她还要亲手送走枕边人,有那么一瞬间,裴湘月觉得自己这半辈子就等于全白活了。
“你若想好了,我也不拦,趁着你还有一口气,我们和离吧。”裴湘月面无表情的站起了身,羽睫上还沾着清泪,可说出口的话却异常的坚定,“你若真觉得对不起我,那就在死以前诚心替我想一想。当年,是你们靖安侯府的人一而再再而三的上门求娶裴家女的,爹爹知道你们的用意。可爹爹说,靖安侯世子仁贤,值得托付终身。”
陆承安一愣,目光开始有些飘忽了。
裴湘月继续冷言道,“但,我托付给你的终身,便就让你这样给糟蹋了一半。如今,你既已经做好了送死的准备,那我剩下的另外一半终身,就请世子爷行行好,全部还给我吧。”
“若是和离,你将来……”
“世子爷都是将死之人了,哪里还有力气管我的死活呢?”裴湘月性子本就刚烈,面对陆承安的拖泥带水,她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当即就打断了他的絮叨,“更何况和离之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我是死是活也和世子爷没有一点干系了。”
这一刻,裴湘月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大敌当下,两军对峙,她和陆承安竟在养心殿前说着这些夫妻之事。可偏偏,这夫妻之事关乎生死,尤系人生。所以,她不得不逼陆承安即可做出选择。
既他要放手,那就必须放个彻底,拖泥带水的事儿,他左右顾不全,她也压根不屑。
而就在陆承安和裴湘月几乎已经谈崩了的时候,陆承廷却堂而皇之的将三娘子带去了养心殿。
可三娘子走到一半就犹豫了,“二爷,里头在议事,我还是先回东宫去吧。”
“云姗也在,你去正好和她做个伴。”谁知陆承廷竟说了一句让三娘子愣了很久的话。
见她不说话,陆承廷才叹气道,“八皇子这一耽搁,大皇子和九皇子的兵力都没用开,就被我和魏国公带来的人给压住了。”
“听说魏国公一早也接到了圣旨,让他去东林校场。”这件事三娘子是记得的。
陆承廷点了点头,“国公爷是先到的,当时已经被困住了,索性余安赶的及时,我才有时间回去调动兵马,也一并让国公爷脱困东林。”说到这里,陆承廷不由一笑,“国公爷这几年因为皇上唯宠毓妃的事情已经非常不满了,来的路上和我一分析。知道是毓妃挟天令造反,气得不得了,五十多岁的人,一路提着阔面金刀就冲进了玄武门。倒戈九皇子的其实多半是禁军里的人,当年禁军整编,有一半的人都是国公爷亲手带过的,很多人光看老爷子那个气势就已经不敢再造次了,又哪里还闹的起来。”
三娘子一听干笑道,“我以为……毓妃总是胜券在握的。”
“先帝爷死的突然,其实他们也等于是赶鸭子上架的,如果……再等一个月,或许今天皇上也不会赢得这么轻松。”
“皇……我是说先帝爷怎么会突然就……”一听陆承廷已经改了口,三娘子就知,此事终于大局已定。
“这件事说来话长,不过亦可能是人为。”陆承廷眼露凝重,“裴一白还在验。”
下毒?
三娘子眨了眨眼,觉得事情好像转变的太快了,她一时之间有些难以接受。
可陆承廷却轻轻的牵住了她的手道,“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若是以后方便了再和你细聊,云姗现在在偏厅,当时她是跟着余安一起来截我的,后来一路也就跟进了宫。”
“对了!”听陆承廷说到陆云姗,三娘子忽然一惊。“大嫂说母亲一早去了禅云寺。”
可陆承廷闻言却只轻轻的“嗯”了一声,然后神色晦暗的点了点头。
三娘子见他竟是这样的表情,思绪一转,不禁轻声问道,“莫非……母亲也知道父亲今日准备和毓妃娘娘放手一搏了?”
三娘子话音刚落,陆承廷便惊讶了,“你怎么知道的?”
“娘娘说的。”
月色的映衬下,三娘子的脸显得格外的精致如玉,陆承廷发现她的鼻梁挺而秀,小巧的鼻尖有一个完美的弧度。她说话的时候朱唇轻合,嘴角边的梨涡若隐若现的,越发显出了她的娇媚可爱。
只是再精致的五官也经不起这一天一夜的折腾。三娘子本就嗜睡。今儿这一天别说睡觉了,怕是她的神思也是一直紧绷着不曾放松过的,这样一念,一抹心疼忽然就划过了陆承廷的胸口。
他想到早上的时候,他座下的烈马分明已经踏足了东林校场的林荫道了,可后面却隐隐的传来断断续续的呼喊声。
余安单骑冲在前面,陆云姗坐车跟在后面。
当两人简单明了的说明来意后,陆承廷感觉到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和乍起的肃杀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