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陆承廷没想到,陆承安竟会同意裴湘月和离之意,“若是和离,大嫂以后这日子只怕是要清苦万分了。”
“总比冠着我这夫姓要好。”陆承安竟爽朗的一笑,“原我还在惋惜,左右到底没有给她留一个孩子,可如今她既生出了念头想和离,这没个孩子,总也走的干净些。不过将来若是裴家有任何困难,只要月娘开口,你必定要竭力帮到底!”
陆承廷轻轻的点了点头,其实这话不用陆承安吩咐,他也知道,不管是天家还是陆家,都欠了裴家很多。
“还有,你答应要帮我照顾好清清的。”陆承安轻轻的一咳嗽,顿时拉回了陆承廷的注意力。
“大哥……”陆承廷有心想辩,“你若真的为了她好,没有什么是比帮她择一户良籍更好的选择了。”
“她早已经是我的人了,若能有良籍可选,我又何尝不希望她能风风光光的嫁过去?”陆承安沉重的摇了摇头,“二弟,这是我欠清清的,这次她父亲的事,我也没有帮着护个周全。老师一心以为子随父心,就这么一无反顾的跟着九皇子上书请奏想要让八皇子重回帝都,偏偏就踩到了先帝爷的逆鳞,先帝一纸降罪,把老师发配西川,蜀地难耐,他老人家四十多岁了,这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过山清水秀的宁川县,这一去,就无命而归了。如今,老人家的尸骨都还在西川城内,你说……我欠清清的,又何止是许诺她一个安然惬意的将来这么简单?”
“可大哥。人心只有一颗,你这边既已欠了林姑娘,那边就应该给大嫂一个交代的。”就感情这件事上,陆承廷是不赞同陆承安的处世之道的。
“别告诉月娘。”陆承安一如既往的摇了摇头,“有些事,烂在肚子里总比说出来伤了两个人的心要好。反正我都是将死之人了,咽气以前,我会和你大嫂回宗族祠堂和离的,和离以后,她从此就和我陆家没有半点干系了。要欠,就让我欠了清清一人吧,月娘离了我,还有裴家,清清离了我,却什么都没了……”
一句话,见真心。
有些人,即便同床同枕,也不过就是人情一段,分了散了,至此两不相干,徒留一句欠了,应还。而有些人,即便天涯相隔,也依然是眷恋不移的,分了散了,至此生离死别,也定会安顿好她的前路,唯念挚爱,永生不惜。
这,就是爱和不爱的差别。
☆、第114章 半生笛?门宅肃清
天福三十一年四月十六日,明宗赵璟驾崩朝阳阁,太子赵铎继位,奉上尊号“宪宗”,改年号为“永新”,同年即永新元年。
四月二十三日,先帝头七,丧仪之序有条不紊的开始进行,宫中敕谕天下,凡有爵之家和七品以上官宦人家一年不得宴饮作乐,一年不得婚嫁,百姓半年停缀,凡诰命等皆随朝按班守制。
四月二十五日,朝中拟定了先帝谥号为“忠”,同日,新帝封典,追封生母萱妃为仁贤皇太后,册封先蕙妃为仁孝蕙太妃,其余先帝一众后宫嫔妃皆送往知行寺带发修行,为帝超灵,祈愿大周。
遂,帝都悲鸣。举国哀伤。
当然,这一路的排场其实都是天家因为君位更迭而做给世人看的场面戏,而实际上,太平之下,刀枪剑雨还在继续。
在宫乱的第三天,陆承廷和好不容易看清了真相的武泽将军就联手出兵,围剿了被禁军暗部堵在了南郊的八皇子亲率的五千精兵。
说起来八皇子自以为已成功的得到了武泽将军的信任,所以此番杀回帝都,他只从关东带回了一半都不到的兵力,结果就彻底的成了瓮中之鳖。
这场正面交锋几乎毫无悬念,当陆承廷在老将军的掩护下带着几十个死侍冲进营帐的时候,八皇子的铠甲才刚穿了一半。
出发以前,赵铎下令杀无赦,陆承廷便没做犹豫,手起剑落,锐器穿膛,一举夺走了惊恐万分的八皇子的最后一下心跳。
而就在陆承廷和武泽将军出发的同时,皇上则派人将宫内女眷全都安然无恙的送回了府,这其中,自然有三娘子、裴湘月和陆云姗。
三人回到侯府已是黄昏,在垂花门前分手以后,陆云姗和三娘子都径直回了自己的小院,可裴湘月却面色凝重的去了霁月斋。
霁月斋的正屋里烟雾缭绕,裴湘月刚一进门,就被那佛香熏染得连连呛了好几下。
“世子夫人。”袁妈妈站在门口,一见裴湘月就赶紧将她迎了进去,“您刚到前院的时候老夫人就收到了信儿,一直等着您呢。”
裴湘月点点头,脚下的步子就快了很多。
屋里,老夫人跪在一座小小的神龛前,正一手执着佛珠,一手敲着木鱼,闭着眼,口中振振有词。
裴湘月见状也不出声,只静静的在一旁候着。
过了一会儿,老太太念经的声音便渐渐的轻了下去,裴湘月低头一看,见老夫人已经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母亲。”裴湘月连忙上前将老太太仔细的搀了起来,两人一并坐上了罗汉床,她方才眼露担忧道,“您这两日是不是没有休息好,眼底淤青都重了。”
“你们都在宫里,我怎么可能睡得好……”素来打扮精致配妆得体的老夫人今日只穿了一件最最寻常的藕色双面褙子,盘髻上简单的用了一只桃木素簪固定。其余竟连一样见色儿的首饰都没有,连手腕上惯戴的那两只赤金红宝石掐丝镂空龙凤双镯都被她取了下来。
“我……”裴湘月有千言万语想说,可一张嘴却全部卡在了嗓子眼儿。
“你父亲如何?”老夫人见了,目光一敛,先声夺人。
“父亲如今被关在了刑部大牢,不过二弟说,只要先帝丧仪一结束,他就会命人放了父亲的。”
“那你男人呢?”老夫人气大媳妇怎么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却成了算盘珠子,非得拨一下才会动起来。
“世子爷正在牢里陪着父亲……”
“糊涂东西!”谁知裴湘月话还没说完,老夫人就重重的拍了一下炕桌,一脸的阴郁,“只有回来了大家一起商量商量,这件事才有解决的办法,他这个身子,留在宫里不是……”
“母亲,世子爷已经准备替父亲扛下所有的罪了。”裴湘月看着眼露不满的靖安侯夫人,心中涌上阵阵酸涩。
有些事,越是瞒到后面就越没办法转圜过来,更何况侯府这变天的当下,还有她自己要和陆承安和离的事儿插在中间,裴湘月觉得若是现在不说,等事到临头了,老夫人只怕更不能接受。
“你说什么?”果然,老夫人厉声一吼,眼睛直勾勾就盯住了裴湘月,“你说安哥儿想做什么?”
“母亲。”裴湘月苦笑着就跪下了身,“父亲此番谋反是新帝亲眼所见的,如果世子爷不出面,这件事就不是降罪于父亲这么简单了。父亲是什么身份,堂堂的靖安侯爷!大周有制,亲王之下公、伯、侯三等齐列,权利之大,政职之重确实令人羡艳,可若是犯了弑君之罪,那也是要株连九族的。”
老夫人怔怔的看着裴湘月,脑子有那么一刻恍出的是一片迷红了眼的血海。
本就是公卿之家出身的她又怎会不知道裴湘月这话说的是毫无偏颇的。
若非如此,她又怎会在从禅云寺回来的第二天就把这供奉了二十多年的佛龛认认真真的从小室内请到正室来。若非如此,她这两天又为何要虔诚茹素,祈求菩萨能听到她的请愿,让靖安侯府能度过这次劫难。
可是,菩萨这次好像不灵了。
“就因为株连九族,所以你们就把世子爷推了出去?这是谁的主意?是侯爷的,还是那个孽障的?”老夫人这样一想,心里又隐隐生出了不甘。
放眼皇城,蠢蠢欲动的府宅又不是只有他们一家,老侯爷的头上还戴着世袭罔替的铁帽子呢,今儿就算犯了错,可摘了帽子也能折罪,又怎么可能被诛了九族!
孽障?
裴湘月愣了愣,想了想才弄明白老太太说的应该是陆承廷,不由摇头道,“母亲,这是世子爷自己的主意,而且世子爷已经同意要和媳妇和离了。”
“啪”的一声,老夫人手势极快。一个巴掌就抽在了裴湘月的脸颊上,打得她瞬间就捂着半边脸垂下了头。
“枉你一进门我就如亲生女儿一般疼着你,可如今侯府出事了,你却只想着把自己给摘干净了?没想到你竟是个忘恩负义的女子。”老夫人心寒的看着裴湘月,眼里透着化不开的悲凉和害怕。
而裴湘月则轻笑在了心底,抬头后倒依然耐着性子解释着,“母亲,我若贪生怕死,世子爷也不会提出要和我和离了。夫妻一场,世子爷自知欠了裴家不少,这才愿意放我一条生路。”
“什么意思?”老夫人眯起了眼。屏住了呼吸。
“父亲削爵罢黜,听皇上的意思是要被贬为平庶的,世子爷顶罪入狱,弑君谋反,母亲若是能在狱中见上他一面已是皇上格外开恩了。母亲要知道,毓妃娘娘是被下令一刀毙命的,九皇子被伏,大皇子已被皇上下令鸩酒赐死,二弟和武泽将军如今已联手出城去围剿八皇子了。这一切只是一个开端,新帝继位,巩固朝政,素来都是要踩着无数人头才能坐实在坐安稳的,世子爷正是念着与我这几年的夫妻情分,才愿意和我和离的。我裴家几代忠良皆为清流,如今靖安侯府从上而下都是自身难保了,世子爷若还要再拖上一个我,裴家也不会点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