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久一怔,这个问题,她的确没有想过。
在她的认知中,女帝荒淫、暴政、性情乖戾、嗜血,是个十足的暴君,但今日女帝的话让荀久突然觉得自己以前走进了思维盲区,她对于女帝的看法全都被禁锢在外人给女帝贴上的标签范围内。
简单来说,她还没接触过女帝的时候,就在心中形成了“这个女人是暴君”的定论,以至于在一刻钟前,她还在单方面认为女帝下旨抄了荀府简直没有人性。
可女帝刚才所说的,让荀久陷入了沉思,不得不把脑海中对于女帝的认知重新洗牌,
其实女帝说得对,换个角度来,任何人杀了自己最重要的人,那个杀人犯都是不可饶恕的,荀谦也一样,他亲手杀了人,杀的还是女帝最宠爱的男妃,在这种以权为尊的封建社会,被抄家是完全合理的。
而女帝能在面对杀人犯的女儿时心平气和地说话,就证明她并非传言那般没有人性。
倘若女帝真如同流言所传那样喜好杀人,那么,一份小小的金书铁券怎么可能阻挡得了她杀光荀氏的决心。
所以……
荀久在心中总结,自己如今还能活生生站在这里,是因为当初女帝存了一丝慈悲心。
荀久自然不会对女帝的手下留情感恩戴德,但从今以后,她对女帝的看法将会彻底改变。
起码,眼前的年轻帝王只是个有血有肉有心脏的女人,并非传言中嗜血的妖魔。
女帝眉眼间有些疲倦,也懒得再与她胡扯,伸手撩起袖子,将腕脉搭在石桌上,“既是来请脉,那便速度快些,朕乏了。”
荀久回过神来坐下,将指腹扣在女帝腕脉上。
良久,荀久缩回手,扫了一眼四周,见无人才神情凝重道:“陛下,您腹中的东西倘若再不尽快取出,只怕会危及性命。”
女帝并没有应答荀久的话,收回手放下袖子,沉声问:“这件事,你可跟子楚说过?”
荀久如实道:“秦王殿下只知道您并没有怀孕,并不知道您究竟是哪里不舒服。”
女帝明显不信,狐疑地看向荀久,“那你进宫为朕请脉的那日是怎么和子楚说的?”
荀久想了想,答:“我告诉你秦王殿下,每个女人都会有难以启齿的病痛,后来,他就没再问了。”
女帝了然地点点头,轻哼,“算你识相!”
缓缓站起身,女帝就要回房。
荀久叫住她,“陛下,您就不问问民女是否有办法帮你取出那东西吗?”
毕竟,如今的女帝在她眼里不过是一个病人而已,救死扶伤是医者本分,她不忍心看着病人受到这样的折磨。
女帝脚步一顿,并没回头,“朕不需要,也不会让你动手取出那个东西,但你若是敢泄露半丝风声,被开刀的人将会是你!”
荀久没再出声,却陷入了疑惑。
她号的脉不会出错,最多再过一个月,女帝小腹里面的肿瘤就会开始恶化,届时她必定痛苦万分,陷入昏迷将会是常有的事,危及性命也是极有可能的。
可是,为什么?
女帝明明知道自己小腹内有东西,却依旧坚持不要她帮忙取出来?
这世上还真的有不怕死的人?
这个女人果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无奈地摇了摇头,荀久让花脂取来纸笔开了能暂时延缓病痛的药方,整理了东西便走出蘅芜苑。
恰巧羽义从游廊走过来。
老实说,今日之前,羽义给荀久的印象是文雅温润,但自从奚恒指证羽义与阿紫暗中有私情后,荀久再联系羽义的身份,便开始觉得这个人才是五美里面心思最为深沉,也最让人难懂的。
此时碰面,荀久觉得自己和羽义并没有什么话题,特地往边上走想就此错开。
岂料羽义在经过她的时候停下了脚步,轻唤,“久姑娘。”
荀久心里“咯噔”一声,最终还是停了下来,偏头尴尬一笑,“羽……”刚要喊出声,荀久立即反应过来,改口道:“抱歉,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的封号,所以……”
“叫我羽义就好。”他微微一笑,“今日的事,多谢久姑娘出手相助,羽义无以为报,但你若有任何需要,尽管告知,我定全力帮你。”
“这倒不必。”荀久慷慨一笑,“你应该把报恩的心思花在如何过女帝那一关上。”
面色微僵,羽义似乎找不到应对的话语。
荀久挑眉拍拍他的肩,“好啦,我开玩笑的,你是秦王的人,女帝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总不会太过为难你的。”阿紫就不一定了。
后面半句话,荀久没有说出来,也不能说。
“告辞。”荀久笑笑,挥挥手提着医箱回了自己住处。
荀久刚踏进院门,就见到陶夭夭带了两个婢女等在她房门前。
荀久走上去,“女侯找我有事?”
陶夭夭犹豫片刻,屏退婢女后低声问:“宫义的毒可解了?”
荀久心思一动,满面惋惜道:“宫义是个钻牛角尖的,刚才我送他回房的时候,死活不让我给配解药,说什么他愧对秦王,还不如就这么死了算了。”
“啊?!”陶夭夭吓得小脸一白,说话结结巴巴,“那……你就真的没给他配解药?”
荀久摊手,“人家不要,我何苦热脸贴在冷屁股上?再说了,宫义又不是我老公,我没必要为了他不想活而寝食难安。”
陶夭夭一懵,“什么是……‘老公’?”
荀久走到门边,一边开门一边道:“就是一个让人听了身心愉悦的特殊代名词,如果你喜欢,也可以随时这么称呼他的。”反正宫义也听不懂。
荀久默默补充完。
陶夭夭皱了皱眉,低声嘀咕,“老公……?怎么感觉怪怪的?”
荀久放下医箱,倒了两杯茶,递一杯给陶夭夭,扬眉道:“一开始的时候的确是感觉怪怪的,但是多喊几次就习惯了。”
陶夭夭狐疑地看着荀久,“你平时也是这么称呼秦王的?”
“噗——”
荀久没忍住一口茶喷了出来,呛得她咳了好半天才缓过气来。
悄悄脑补了一下她对着扶笙那个高冷帝喊“老公”的样子,荀久顷刻觉得全身一阵恶寒。
陶夭夭显然没那么好糊弄,看她的眼神越发狐疑。
荀久不想自己打脸,于是笑眯眯道:“其实个人有个人的特殊称呼,就比如你可以称呼宫义为‘老公’,而我却不可以这么称呼秦王。”
陶夭夭锲而不舍地追问精神很好,“那你怎么称呼秦王的?”
“唔……”荀久托着腮帮想了半天,突然目光一亮道:“我私下里称呼秦王为‘小指头’。”
陶夭夭:“……宫义也没比秦王大多少,为什么他那个称呼有个‘老’字,而你对秦王的称呼里面却有个‘小’?”
荀久呵呵笑了两声,“不要在意细节。”
废话!她难不成会告诉陶夭夭,“小指头”的称呼缘于她和季黎明共同怀疑扶笙那方面不行,再顺带怀疑了一下器官过小?
见陶夭夭还想发问,荀久赶紧先一步道:“你现在过去的话,估计还能见到宫义最后一面。”
陶夭夭耳根一烧,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浅饮了一口茶,随后轻哼,“谁告诉你我要去见他!”
荀久一脸受宠若惊,“哦,原来你老早就等在我房门前,开口第一句问候宫义的毒解没解其实是在变相关心我?”
陶夭夭一噎,随后仰起下巴,“我……我自然是关心你,否则怎会一早就等在这儿?”
“咦……”荀久捏着下巴,眨眨眼,“若我没记错,昨天到现在,我们才刚好认识了十五个时辰,若非方才我去了前厅,你貌似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
“谁说的!”陶夭夭偏开头,哼哼道:“我一早就看出你是女扮男装,再随便一调查,想知道你的身份有何难?”
荀久扶额,扫了自己傲挺的胸前一眼,表示从此后对女扮男装累觉不爱。
“对了……”陶夭夭突然严肃脸,问荀久,“我听说你刚才还去了蘅芜苑,女皇陛下有没有说些什么?”
荀久知晓陶夭夭问的是女帝对于这次悬棺坠落的事件还有没有别的旨意,但她刚才去的时候,女帝只字未提,分明已经全然放心交给了澹台家族。
摇摇头,荀久道:“你就放宽心吧,女帝既然已经放言让大祭司亲自处理,必然不会再中途变卦降罪于陶府的。”
陶夭夭顿时松了一口气。
荀久又道:“不过你可能会有些麻烦。”
陶夭夭才放下去的心再度一紧,“什么意思?”
“毕竟死了那么多僰人。”荀久道:“他们的家人安抚以及安置是个问题,这件事若是处理不妥当,极容易引起动乱,逃难到上庸的僰人虽然没有多少,但切记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万不可掉以轻心。”
陶夭夭赞同地点点头,“这个不用你担心,我早就让人准备了丰厚的钱粮,等女皇陛下回京以后我就亲自去安抚那几个僰人的亲眷。对了,阿贵恢复得如何?”
“放心吧!”荀久挑挑眉,“轻伤,我估摸着这两日便能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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