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对玉言而言,温飞衡去哪儿都跟她没有多大关系,他不回来,玉言反而自在。只不过有人在时,她仍得摆出一副失意妇人的模样,愁眉苦脸的仿佛在哀悼自己的丈夫。
除此之外,她也命文墨多多留意金府的消息——苏氏的身孕始终是她牵念之事。传来的消息令她既喜且忧,喜的是苏氏的身孕一切安好,并无异常,忧的也是同一件事:太平静了,反而让人产生隐隐的恐惧。
不过,也许是她太多心了,她一向是很多心的,容易疑神疑鬼,其实何必把事情往坏处想呢?梅寒欢虽然心思深了些,倒也未见得会做什么坏事,况且如今她身为金家主母,更得举动谨慎,否则便是引火烧身。
玉言这样说服自己,稍稍安心一些。
其时已经是五月底了,她算了算,最多不过两三个月,苏氏的孩子便将瓜熟蒂落,那时就什么也不用怕了。
很快。
这一日,她同文墨在房里做针线——预备给苏氏将来的孩儿穿的。她看了看文墨手里的活计,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活计,因笑道:“我果然不擅长这个,一样的料子,做出来偏怪模怪样的,不如你的好。”
文墨笑道:“我的也只是看着好,小孩儿穿的衣裳,要紧不还是穿着舒服么?差不多就行了,况且这是你做姐姐的一番心意,想必他也不会嫌弃的。”
“数你嘴甜。”
两人说笑了一会,忽见赤霞跌跌撞撞地进来,脸上一派惊慌失措,鬓发也散乱了几根,玉言皱眉道:“出什么事了?慌慌张张的!”
赤霞的口齿忽然变钝了,她垂着眼眸,小声嗫喏着:“是三少爷,他……”
“他怎么了?”玉言径自将一根针穿过绷子上蒙着的细布,恍若处变不惊,“又欠了账是吗?”
“不,不是……”赤霞鼓起勇气道,“他杀了人。”
玉言的脸凝住了,手里的绷子掉到地上,那根细针拖动着在她手上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她也没有察觉——她的整个身子向后仰下去,栽到地上,一动不动了。
“小姐,您怎么了,您别吓奴婢!”文墨的声音带着哭腔,她托住玉言的背,冲门外大声喊道:“来人啦!小姐晕倒了,快请大夫来!”
——————
温飞衡杀了人。
这是玉言悠悠醒转时,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
她睁开眼睛,发现屋子里黑压压地围满了人,温夫人在她床前坐着,用一条大绸手帕不停地擦着眼眶:“好孩子,你可算醒了,方才那副模样可真把我们吓坏了!”
“我怎么了?”玉言一脸茫然。
文墨端来一碗热汤与她慢慢饮下,道:“小姐你方才突然晕倒,可真把我们吓了一跳!”
“我?晕倒?”玉言好似想起些什么,嘴里喃喃道,“是了,那会赤霞进来说了些话,之后我就什么也记不得了……”她忽然一把抓住温夫人的肩膀,“娘,他们说相公杀了人,有这回事吗?”
温夫人扭过头去,只是垂泪。胡氏是个快人快语的,见不得这磨磨唧唧的景象,便道:“娘说不出口,还是我来说吧。弟妹,你听的一点儿也不假,三弟他的确杀人了……”
玉言觉得身上一软,仿佛又要倒下去,文墨连忙掺住她。好歹这回没晕。
胡氏便絮絮叨叨地说起来,虽然条理不甚明晰,好歹把事情说清楚了。原来温飞衡今日在济源赌场大输了一通,心上不爽,便跑去倚翠阁把酒言欢,可巧碰见名妓初尘与赵员外之子赵罗成在那儿调笑。因为初尘之前婉拒了他几次,温飞衡本来就有所不满,如今更趁机发作起来。
自然,初尘是个女子,温飞衡不能跟女人争竞,便扯着赵罗成不放。那赵罗成却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两人互不相让,先是破口大骂,继而相互厮打起来,到了眼红之时,温飞衡不知哪来的一股狠劲,取过一旁的酒碟子就往赵罗成头上拍去,赵罗成当场血流如注,不一会儿就没气了。温飞衡自己似乎也没想到这样的结果,当时也愣住了,呆呆地站在旁边,早有人报了巡捕衙门,不一时就来了两个官差,五花大绑地将人送进去了。
玉言听罢只是摇头,眼里含着两泡眼泪,那神情凄楚的叫人可怜:“相公他不是那样的人,我不相信——此事果真么?”
“怎么不真呢?小栓儿打听得明白,亲口回来说的,现在外头都已经传遍了。不信,你随便到外头抓一个人,个个都能说得有模有样,毕竟当时在场的人那么多,这事情可混不过去呀!”胡氏的话里很有几分幸灾乐祸的味道,不过她一向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旁人也不以为怪。
温夫人听得心烦,叱道:“好了,别再说了!”
“三弟做下这样的事来,还不许别人说吗?”胡氏一些儿也不惧怕,“我早跟我们二爷说了,照老三这样顽下去,迟早得惹出大祸,二爷当时还不信,现在——瞧!可不是沾上大事了!”
温夫人一向严于律己,虽然见胡氏这样蹦跶,她也不肯轻易动怒,只道:“老二家的,这里用不着这么多人,你还是去老太太那里盯着吧,小心别让他们走漏了风声!”
胡氏也觉得自己做得太过火了,又见温夫人不似平常和善,只好唯唯退下。
这里玉言便问道:“怎么,老太太还不知道么?”
温夫人叹了一口气,“哪里敢让老太太知道呢?她年纪大了,比不得年轻人能承受,衡儿又一向得她疼爱——这不长进的东西!老太太若是晓得了,怕不止是晕倒,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来!只好先瞒着她罢。”
玉言提醒道:“可是您让二嫂料理那边的事,等于让老虎看守羊圈,有她那张嘴,不一会儿整个荣福堂都该传遍了。”
一席话惊醒了温夫人,她忙吩咐身边一个丫头:“你也去那边照应着,别让二少奶奶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那丫头答应着去了,这里温夫人便拉着玉言的手道:“你也别太担心了,事已至此,咱们急也没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你放心,车到山前必有路,咱们温府不是那等没能耐的人家,总能想到法子的!”
玉言一点也不担心——她只担心温飞衡不能得到应有的制裁,可是她仍旧含泪点了点头,表示愿意相信温夫人的话。
温夫人再叹了一口气,方步履蹒跚的离开——才不到一个时辰,她仿佛已经老了十年。
☆、自缢
玉言当时的晕倒并不完全是假装——她太激动了,想不到用不着她自己动手,温飞衡这么快就又送了一样把柄过来,还是天大的把柄!自然了,她也悄悄为那死去的人默哀,可是照胡氏的描述来看,那赵罗成大概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只能算狗咬狗,她也就不怎么放在心上了。
玉言料想得不错,胡氏的嘴太敞,老夫人很快就知道了。她先是晕倒——自然了,老夫人的分量不可同日而语,府中几乎大乱,好不容易救治过来,她已经卧倒在床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起来,众人只得勉力安慰她,告诉她事情还没坏到难以挽回的程度。
温平候再怎么不喜欢这个儿子,那也是他的亲生儿子,他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温飞衡死去,便千方百计找关系,托人在衙门里疏通,务求保住儿子一条小命。
当然,玉言也不会坐视不理。她暗中递书信给宁澄江,请他在这件事上施压。宁澄江说了要帮她,就一定会做到。他亦暗中煽动赵员外一家,让他们只管告去,闹得越大越好,定将为他们讨个公道。
温平候为这件事弄得焦头烂额,赵员外那边不肯撒手,定要温飞衡以命相偿。温家虽然势大,这里是天子脚下,凡事得讲个理字,不好使弄强权。
事情迟迟没有进展,温飞衡却待不下去了,几番托人送信过来,让救他出去,甚至还试图越狱,亏得狱卒发现得及时,没有成功。
温平候听了险些没给气死,“这不肖的东西,自己无能,连累我们温家为他受苦。他有胆子杀人,有胆子越狱,顶好有胆子自己承担,老子没工夫理这些闲事了,要杀要剐都由他去吧!”行伍出身的人,一到动了真怒,嘴里便容易迸出脏话。
他这话传到老夫人耳里,老夫人吓得魂飞魄散,忙遣人唤他过去,“你连你的儿子都不肯搭救,不如把我这老婆子一并勒死了好,省得我们惹你生气!”
温平候忙陪笑道:“母亲说哪里话,您是我生母,往日对儿子也极好,儿子怎么会不孝顺您呢!”他顿了顿,道:“可是衡儿这东西实在不肖,一而再、再而三地惹出大事,我能搭救他一时,救不了他一世!若还这样下去,咱们温家迟早得毁在他手上!”
老夫人直问到他脸上去,“那你就放着不管哪?衡儿他再不肖,也是咱们温家的骨血,你的亲生骨肉!俗话说得好,虎毒尚且不食子,你倒忍心亲手把你的儿子送上断头台?哦,我倒忘了,你原是打战场上走过的,过的是刀头舔血的日子,手上也很沾了几条人命,也不在乎多一条。倒是我老婆子,一辈子老老实实,连只鸡也没杀过,难怪见不得血腥。今儿我把话撂在这里,你要衡儿去送死也容易,把我这条老命也拿去,免得我睡里梦里也不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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