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了,他仍意犹未尽,奈何已经没吃的了,只好抹了一下嘴边的残渣,顺便舔了舔。玉言几乎不好意思看他这副馋相,问道:“相公,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呢?总不好一直躲着爹娘吧!”
温飞衡愁眉苦脸地说:“你不知道爹的性子,他若认真起来,一定会打死我的。如今能避一日是一日吧!”他望着玉言,赧然道:“娘子,你这里还有银子吗?”
玉言绞着手绢,“我哪里还有闲钱呢?嫁妆都已经贴补得差不多了,每月就那几两月银,打赏下人都不够,自己也紧巴巴的。”
“这样啊。”温飞衡很失望。
玉言想了想,“不如这样,我这里还有几样首饰,你仍旧拿去换了银钱吧!”
温飞衡忙摆手,“那怎么成?你统共也只有这几样首饰,都给了我,你自己戴什么?再说旁人也会瞧出来的!”
“我的首饰再要紧,也比不上相公的性命要紧,别说这么多了,快拿去吧。若是老夫人她们问起,我只说自己不小心、弄丢了就是了。”
“娘子……”温飞衡涕泪涟涟,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玉言将那堆金玉饰物塞给他,顺便问道:“那相公你打算往何处去呢?不是说那帮人不肯接待你吗?”
温飞衡简捷地说道:“胡侍郎家的公子还欠我几两银子,我便找了他去,想必他也没有什么话说。”
“也好,那你保重。”玉言停顿了一会儿,说道。
温飞衡亦深情地望着她,“娘子,你也保重。”
两人依依不舍地对望了几秒钟,还是玉言先催促道:“别在这里消磨时间了,晚了被他们发现就不好了。”
一席话提醒了温飞衡,便要走人,玉言又问道:“相公,要不要我送你?”
“不必。”温飞衡的声音远远传来,他竟不肯走门,直接从窗子翻出去了。
待他去远后,文墨悄悄从门外闪身进来,玉言镇定地问道:“都通知好了吗?”
“已经吩咐他们了,想必侯爷和夫人都已知晓。”文墨道,她望着玉言高深莫测的面容,忽然也感到隐隐的畏惧。虽然她们同为女人,可是她很少想到天下会有女人肯这样狠心对待自己的丈夫,尽管温飞衡的确不配为人夫。
温飞衡抄小路望后门方向而来,心中仍感到庆幸:他此生做的最正确的事,就是娶了玉言这么一个贤惠的妻子。
终于到后门口了。很好,一路上竟无人察觉,温飞衡暗暗佩服自己的身手敏捷。他正要溜出去,忽然周围千万个火把倏然点起,将四周映得亮同白昼。
突然的光明同突然的黑暗一样令人难受,温飞衡下意识地遮住眼,好一会儿才适应过来。他慢慢将抬起的手臂放下,眼前出现的却是他最不想见到的面孔——温平候皮笑肉不笑地望着他:“衡儿,你这是要往哪里去呀?”
温飞衡吓得心胆俱寒,完全说不出话来:“我……”
温夫人同样站在一旁,冷冰冰地看着他,她身边的一个丫鬟眼尖,一眼认出来,指着温飞衡怀中的东西道:“夫人,那好像是少夫人的首饰!”
温夫人使了个眼色,立刻便有仆役上去夺过来,温飞衡仍抱着不肯撒手,温平候直接上去一脚,将他踢翻在地。
仆役将东西递上去,温夫人仔细认了一回,“的确是玉言的首饰。”她咬牙切齿地说道:“这混账东西,偷拿家里的家当不说,连自己老婆的首饰都不肯放过!”
“那是……”温飞衡正要辩解,温夫人却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转头吩咐那一帮杀气腾腾的仆役:“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他捆起来!”
温飞衡挣扎着想要说些什么,温夫人嫌恶地望了他一眼,道:“找块抹布将他的嘴塞起来,抬到大房里去,别惊扰了老太太休息!”
夫人发了话,谁敢不遵。立刻便有人取粗麻绳过来,将温飞衡团团捆起来,如个粽子一般。找不到抹布,干脆把袜子脱下来,硬生生堵住他的嘴,温飞衡险些没熏晕过去。
一切安置好后,温夫人道:“今儿的事都给我牢牢记在心里,不许说出去!谁要是传到老太太耳朵里,仔细我扒了他的皮!”众人见她声色俱厉,忙连连应喏。
须臾,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了。
玉言悄悄躲在一棵大槐树后,望着这大快人心的场景,嘴角露出一丝隐秘的微笑。
温平候是行伍出身,从来性子火爆,虽然这些年在温夫人的陶冶下变得温驯了些,碰到真正动怒的事,还是毫不手软。他自己是武将,本来就对这个文质软弱的儿子没多大好感,嫌他不够硬气,何况他还不知教诲,不听教导。这回出了这么多的乱子,更是雪上加霜,再加上温夫人在一旁推波助澜,温平候决意将这个孽子好好收拾一顿。
关于温飞衡是如何受罚的,玉言没有亲眼去看——她必须装作不知道此事——也无从知晓。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黑夜里,如一个鬼一般,细细揣想着地狱的业火。
温飞衡是在天蒙蒙亮时回来的。
他一瘸一拐地跨进来,把玉言几乎吓了一跳。只见他脸面浮肿,面白唇青,身上的衣服也撕烂了,倒像是鞭子扯烂的,露出里面的皮肉,上面满是一道一道的血痕。
玉言掩住嘴,惊叫失声:“天哪!这是……”
温飞衡嘴角带血,唇齿肿胀,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牵拉得一阵剧痛,钻心裂肺。
玉言会意,连忙唤绿云取那藤屉子春凳过来,扶温飞衡躺上去,又吩咐文墨打一盆净水过来,一面亲自为他解了衣裳,擦拭伤口,并为他敷药。
许是她下手不知轻重,稍微按重了些,温飞衡便“呲”一声,龇牙咧嘴的喊痛。玉言忙住了手,唤道:“疼么?”一面怜爱地摸着他的头发。
有这样温柔美丽的妻子,温飞衡便是疼得钻心,也得硬撑着装好汉。
在玉言不熟练的技艺下,好歹把药上好了。温飞衡歇了一口气,方断断续续地说出话来,原来温平候下手毫不留情,命人将他按在地上,取那香油炼过的牛皮鞭来,先是命仆役抽,末了嫌仆役不够卖力,竟自己亲自动手,他手劲又大,一鞭一鞭,又快又狠,还不许儿子申唤,如此打了足有半夜。温飞衡中途还晕过去一次,温平候却命人将他泼醒,继续抽打起来,着实骇人耳目。
这完全是衙门里的做派呀!温平候还真是公事公办。玉言暗暗称快,面上却咋舌不已:“侯爷也太狠心了,你可是他亲儿子,亏他下得去手!夫人在旁也没劝劝吗?”
☆、杀人
“别提她了,”温飞衡嫌恶地扭过头去,“他们俩都是一丘之貉,眼里完全没我这个儿子。”
你好像也没把他们当成父母敬重,玉言暗道。她努力扯出一副无辜的表情来,“不过,他们是怎么捉住你的呢?照说应该没人发现呀!”
“谁知道呢,只怪我时运不好罢了!”温飞衡没好气地说,“说不定我的行踪一直都在他们掌握之中,这回不过是来个瓮中捉鳖,这老不死的,下手那么狠,一点儿亲情也不讲,我真怀疑我是不是他们俩亲生的!”
还好,看样子他没想到有人告密,玉言放下心来,一面以最温柔的态度安慰那苦难中的人。
温夫人虽然吩咐人不许说出去,但这样大的事情哪里瞒得住,老夫人到底知道了。听闻孙子被打得皮开肉绽、全身没一块好肉,温老夫人心疼得不得了,立刻就将侯爷叫过去,责怪他不该对孩子如此苛刻。
温平候一向最讲孝心的,这回却丝毫不肯退让。他义正辞严地说,子孙不肖乃为祸之本,必得严惩以正家风。老夫人若实在看不过眼,不看就是了,可是儿子还是得做父亲的来管教,就不必老人家费心了。
老夫人不意儿子如此刚强,气得大哭了一场,却也没有办法,只好遣人送了各色伤药过来,聊作慰藉。
温飞衡到底年轻力壮,虽然伤重,渐渐地也就好了。听闻伤口愈合的日子是最难过的,不但疼得钻心,而且痒得厉害。他不仅皮痒,心里也痒起来,一看就知道赌瘾犯了。温平候不许他出去(说白了就是禁足),他便日日同绿云、赤霞几个打牙犯嘴、嘲谑嬉戏,闲则召集一些小厮丫头,来一场小小的赌赛,聊以解闷。
玉言看在眼里,只做不知。
约莫一月过去,温飞衡再也忍耐不得,趁着府中的管理稍稍松懈,终于悄悄溜出去。这回他倒是学精了,虽然仍旧沉沦赌场,却不肯再回家来,每日直往那秦楼楚馆歇宿,倒是免却家中纷扰,且多了一重乐子。
玉言悄悄猜测,他大概骗了些老太太的压箱钱,不然不会这样宽裕。再则,随着他赌博的技艺渐渐熟练,大约也不像先头输得那样惨了,勉强可以支撑得过。
纸是包不住火的,温平候到底知道了,却也没办法,他总不能挨家挨户地去搜,更何况明知道儿子在那种地方。
管不住,便索性不管了。温平候只是成日铁青着脸,处理他自己的公务,权当没有这个儿子。旁人怕犯他之怒,更加不敢在他面前提起,如此府里反倒清静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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