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懿站起将盛着点心的碟子放在了小牛的手里,小牛慌张道:“大哥哥?”
“没关系,大哥哥不喜欢吃。”
回廊拐角处,安晟望着那英立的少年,那声轻笑是他不曾见过不曾听过的,俊秀的而苍白的脸上因那笑而生辉,安晟不住就定了神。
等回过心神,步出拐角,那小娃娃已经端着点心一蹦一跳的走远了。
“王爷。”子懿转过身来向王爷恭敬道。
安晟点点头,剑眉中的肃厉融化成一片柔和:“懿儿不喜甜?”
子懿的脸上淡淡的没什么情绪,却对安晟的问题感到奇怪,他不明白为什么安晟要询问他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是。”
那么今日除了听到子懿轻微的笑声,他也知道了子懿不喜甜,这个知道真的是个无痛无痒,不紧不大的小事,可还是让安晟欣慰。
雪渐停了。
两人并肩站在屋檐下,良久无言,只是那么静静站着,看着满是沉霭的天空。
“昨夜,我做了个梦。”安晟转头看向子懿。
子懿习惯性的垂首,思忖了片刻才问道:“老爷做了何梦?”一贯的恭敬谦卑。
安晟的面色凝重,声音有些疲惫却依然带着天成的威严:“疆场掠沙,战鼓阵阵,战火焚烧的焦土上,竖起了一面旌旗。”安晟望向前方,仿佛那些硝烟弥漫的战场梦境就在眼前,双目眯了眯,声调有些遥远,“旗号为懿。”
子懿眉心微蹙,“子懿永远不会伤害王爷。”仿若宣誓,郑重而真诚。
安晟审视着子懿的双目,看那黑眸中载满坚定终是松懈了脸色,笑道:“只是梦罢了。”转而又道:“懿儿,今日身子如何,我让冷究寻个大夫来?”
子懿淡淡推辞道:“子懿并无大碍。”
明明是平常得不带起伏的语气,安晟却觉得有些淡漠和疏离。
这应该是习惯。是习惯了伤痛,是习惯了无人问津,是习惯了独自舔伤。
——绝不能让他好过,你也别想着藏着他,你肩上有夏国的重担,夏国的责任,百姓的愤怒需要对象。父皇已经为了你这个逆子违背了民意,你向来聪明,利弊权衡你也应该明白,不要让朕失望。你要知道国以民为本,莫要为了一子覆了夏王朝。
沉重的包袱。父皇厚重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安晟将手臂伸出,将子懿揽入怀中。
子懿一惊几乎屏住了呼吸,交错的双目看不到彼此,但是子懿能感觉到自己的身子有难以遏制的颤抖,是他用尽力气都克制不住的颤抖。
在他的记忆里,这是王爷第一抱着他。那一个很久远很久远的奢望,在这个平静无澜的午后,平淡的实现了。
“王……爷?”
担心子懿抵触,安晟很快便放开了手。
额前垂下的碎发遮住了那璨然若辰的双眸,荡漾的潋滟圈圈化开,交叠。面上掩盖得再如何的好也抵不住心中瀚海投下的温情,激起千层巨浪。
子懿一时竟觉得自己有些无措,甚至还有些不真切的恐惧。
安晟替子懿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带茧的手抚过子懿的脸颊,安晟凝视子懿许久,像是欲言又止,可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手滑至子懿肩上,轻轻拍了拍,“外头寒,伤还未全好到屋里歇息吧。”
子懿乖顺的回到房内,将门掩上,在那愈来愈紧的门缝中,望着王爷的背影有一瞬的恍惚。
所谓的父爱,他根本就还没具备勇气拥有。
“王……老爷!”林飞大步行来,面色焦急,手中握着的信件上有根羽毛。
林飞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人才小声道:“泰和之死的消息虽然极力封锁了,可还是被传到了祁国,听说祁国有动静,陛下让王爷您尽快归都备战。”
安晟展开信件快速阅读:“本想拖一拖好休养民生以厉兵秣马,不想竟这么快便走漏风声。”这件事发生后他曾与安繁谈过,祁国要么反击,要么继续示好。他认为祁国除了一条天然泊河为屏障之外,论国力不足以构成威胁,但如果立即开战多少对夏国负担太重。商量一番后便决定将此事隐瞒。
子懿将门全阖上,直至最后一线亮光也收去,洒下的阴影覆盖在脸上看不到任何神情,只是那纯黑的眼眸在阴暗中格外醒目。
第89章
宇都城门的画戟左右林立,安晟快马进城入宫,合了兵符又赶往城外军营。
当一身戎装的安晟踏进中军幕府,将士们皆已列候在堂中,正襟以待。
“正直冬日,江面覆冰,祁国是有什么动作?”行步生威,一掀战袍,安晟落座。
安晟一发问便有儒将应答:“祁国屯军十万于泊河上游,陛下担心一旦冰雪消融,祁国便会发兵,若我们不时刻备战怕会措手不及。”
“王爷,末将请命前往泊河上游与祁军一决高下!”一将军出列请示引得请命声此起彼伏,武将总是喜战。
安晟目光锐利,未置一词,旋而道:“两军交锋,第一仗必然会在泊河之上,水战,你们行?”
众人被安晟这么一问立即埋下头去,缄默不语。
“陛下虽召得急,但只需先备战,河面冰不化,量祁军也不敢贸然越河。”安晟遣散众人,只留几人安排调兵事宜。
小牛托着放了饭菜的托盘,小小的人儿生怕摔了手中的碗碟,颤颤悠悠的往子懿的客房移去。看到门边立着的冷究一脸寒色脚步便停顿了下来,犹豫着要不要给大哥哥送饭去。可是爹爹很忙,娘有身孕了行动不便,他实在没法只得在心里不停的默念自己是男子汉才鼓气勇气准备入房给客人送饭菜。
手上一松,便看门外守着的冷面男子一手接过托盘,冷声道:“我来送。”
小牛汗颜,结巴道:“好……好。”
冷究进门的时候子懿还躺在榻上,将饭菜摆在桌上便往榻边去。本想随着王爷一同回都,奈何王爷担心四公子的身子,还是吩咐他护好四公子延程归都。
子懿虽是闭目,但冷究知道子懿并没有睡着,“四公子你不担心吗?”
“什么?”子懿微微睁开眼,没有其他动作。
“祁国发动战争。”
“只是屯兵上游,祁军不会踏冰过河。”
“四公子如此笃定?”
子懿浅笑着坐了起来:“夏国多陆地,水军并不多。祁国多河流,最擅水仗。冰不消融就不会有战争。”
“那我们岂不可以先发制人了?”趁河面冰厚,步军越河突袭岂不更好?
“王爷……不喜战。”没有深仇大恨,非必要的时候王爷从来不会主动出战。想到这不免眼神黯了黯。
冷究不再言此,“四公子,饭菜冷了不好。”
子懿这才从榻上下来,披上外衫,将散乱的墨发用绫带随意拢在了脑后。
“四公子……”
子懿坐到了桌前,回望冷究,等待他的下句话。
冷究总感觉子懿有些变了,哪里变了他却说不上来,只得道:“好好休息,我去备马车。”
子懿步出房门,在不大的后堂院子里看小牛在挥舞着一根小树枝。虽像是练武却没有什么路数,可小牛还是练得特别认真。店家端来了些木炭,搁置在子懿的客房里后看到那个小公子再看看自家在小院乱舞的儿子,憨笑道:“让客官见笑了。”
子懿回头,看到店家摇首:“不会。”
“我这娃啊就想着以后当个大将军,想要建功立业呐。不过咱这普通人家哪能攀得上那富贵官胄啊,也就随他瞎闹了。”
“是吗?”子懿垂下的长睫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平淡道:“希望他以后当将军只需保卫疆土。”
店家不明白眼前这清贵少年话中的意思,直到很多年以后才明白,这个“只需”的含义。
刚说完,前堂传来叫唤声,店家实在不好意思朝子懿点了下头便赶紧应了声出去跑堂了。
小牛这才注意到一旁的子懿,不再挥舞手中的树枝跑到子懿面前,抬起稚嫩的脸蛋,天真的笑道:“谢谢大哥哥,娘亲说那些糕点可好吃了,嘱咐我一定要跟大哥哥道谢。”
子懿笑了笑,蹲下身子揉了揉小牛的脑袋,却忍不住偏头咳了两声,身子还是有些虚。
“哥哥你身体不好?”
子懿站了起来,“只是不舒服。你方才是在练剑?”
小牛的眼中瞬间绽开点点星光,清澈透亮,兴奋的问道:“哥哥你会武功?”爹和娘都不懂呢,总说他是瞎耍的树枝。
“只会一点点。小牛你为何要学武?”
小牛羞怯的低下头,犹豫了,他每次说原因爹娘总是不理解,其他小伙伴则是笑话他,说他痴人说梦话。
子懿看小牛憋得满脸通红也不说是为何心中了然并不打算纠缠这个问题,“要大哥哥教你吗?”反正也是无事。
小牛赶紧的点头,幅度颇大。他确实都是乱舞的,有人教自然是乐得拍手。
子懿握着小牛的手,“大哥哥教你几个招式,你记好了。”手把手教了几个招,子懿便坐在一边阶梯上看小牛练。小牛练到满头大汗了没什么气力了也跑到子懿身边坐下,用袖子随意抹去额间的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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