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诸位随我回长平吧!”张偕没再多说什么。
回到城内,张偕吩咐城里大夫为伤兵治伤,然后修书一封,命人送往咸春。
“你不怕引狼入室么?”看他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谢同君忍不住推了推他。
“为何要怕引狼入室?”张偕舒服的轻叹一声,躺到榻上,有一下没一下的为她打扇子:“这些人已经别无选择,又岂会自断后路?”
谢同君在他身旁躺下来,扬着眉毛说话:“这次你可是大大地出了回风头,不晓得少主会怎么赏你?”
张偕沉默了下,淡淡笑道:“夫人觉得,少主待我如何?”
没想到他会这么问,谢同君大大的一怔,实话实说:“我觉得他对你真不怎么样,你为了救他险些丢了性命,他却不信你,不仅不信你,还忌惮你,这才刚开始就这样,以后吧……如果他真的当了皇帝,你肯定是头一个被卸磨杀驴的。”
“夫人说的是。”张偕眉尖若蹙,狭长的眼看向她,微微一笑道:“我既然知道了他的心思,又怎么可能束手以待呢?”
“那你打算怎么样?”谢同君有些搞不懂他了:“你既然不信他,为何要替他打江山?你知道他以后必定容不下你,此刻所做的一切不是白做了么?”
张偕淡淡的笑了笑:“夫人且放心吧!我总不会傻到那处去的。”
“那你到底打算如何?”
“少主可堪大任,我便尽心辅佐,若不然,我便另扶明主。”张偕的声音恢复了平常的那种淡然,甚至一丝儿起伏都没有。
另扶明主?!
他要扶谁?
他说的云淡风轻,谢同君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好像先前所有的猜测疑惑都已经渐渐地显出了冰山一角,只等他解开这一切问题的症结所在。
“等一下!”就在张偕正欲开口的那一瞬间,谢同君突然按住额头,瞪大眼睛看着他:“你说过,你认识的桓家人只有两个是不是?”
张偕一怔,随即唇边漾出一抹微笑,点点头道:“然也。”
桓如意!
张偕想要扶植的人,竟然是桓如意!
谢同君脑子里乱哄哄的,心里真是又气又恨,她一把抓住他袖子,恶狠狠道:“你给我说清楚!”
“夫人以为,官府的檄文张贴以后,我是如何带着重伤,躲过重重盘查从长平回到长留的?”张偕眼睛看着房顶,淡淡道:“九死一生,却也未必逃得过天罗地网。若非刘襄王暗里周转襄助于我,我如何逃的出来?”
“那你到底是从前就认定了要扶植他,还是因为他放了你才决定扶植他?”谢同君越发的迷糊了。
“我在长平求学四年,跟刘襄王有数次相交之谊。此人心志坚定,智力高绝,心思城府绝非一般人可比。最难得的是,他虽然工于心计,但对天下大事却有一颗仁心。”张偕转头看她,露出一抹极淡的笑:“打天下难,守天下更难。我要扶植的,从来不是哪一个人,只是桓家。张家历代,忠于的从来不是哪一个君王,而是整个桓家。”
他顿了顿,继续道:“逃出长平时,我曾与樊将军约好,若是少主大器可成,便一心一意辅佐少主,若是少主难堪大任,那就只有刘襄王才能登上大宝。如今刘襄王龙困浅滩,难以抽身,我只能跟随少主,看他是否能成大事,若不成,便提前为刘襄王铺好路。”
被这样的一个惊天真相吓呆,谢同君不知道说什么好:“可是少主后来不是成长了许多吗?现在大家都认准了他,你也在为他做事,再去辅佐刘襄王不是很困难吗?”
张偕轻轻的摇头:“少主如今并无心腹,平日大小决断皆由身旁之人为他筹谋,再加上手下人心不齐,处处趋利避害,如今矛盾初显,尚可避上一避,等到日后兵强马壮,众人野心膨胀,那时却是断断避不开的。我们能帮他打天下,却不能帮他收人心。就拿今晚来说,即便这些人归顺新军,他们真正信任的却并非少主,而是我。”
可是……
谢同君还想说些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张偕虽然忠君思想十分浓厚,但他现在跟董云已生嫌隙,有很大的可能放弃冬董云而扶植刘襄王,日后桓如意登上帝位,可还能放过这个曾经野心勃勃的少年?
甚至连自小跟随他的樊虚都有二心,他若有一天知道了真相,心底又该是何等的惊痛?
可是谢同君并没有对这个问题烦恼多久,来到这个时代一年多了,上过战场杀敌,也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因为利益而背叛、欺骗甚至杀人,她的心也渐渐的硬了起来。
现在杀人的时候,再也不会有当初那种战战兢兢的畏惧和愧疚感了,时代真的会改变一个人,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女子,只想更好的活下去。
该狠心的时候,即便心慈也绝不会手软!
汉高祖刘邦跟项羽本是结拜兄弟,最后不也因为权力的诱惑分道扬镳,你死我活?光武帝刘秀本为刘玄大司马,最后不也被逼的自立为王,建立东汉?还有宋太/祖赵匡胤,本为柴荣结拜兄弟,最后还不是因幼帝年幼,发动陈桥兵变,黄袍加身?
皇位向来是能者居之,在历史洪流里,天下大局里,他们这些小小的人物不过一只蝼蚁,顷刻间翻云覆雨就会粉身碎骨,所以,即便董云被抛弃,也只是因为他败了。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谢同君闭上眼睛,尽力摒除心中的杂念,狠狠握紧双拳。
没过两天,董云的回信就被送来了,他封郦家家主为諑郡郡尉,其他三大家族家主皆为郡丞,分管政治、经济、农事。郡丞虽为郡尉属官,但与郡尉相互监督,并不完全受郡尉掌控。
四官相互襄助,却又彼此制衡,这么一番布置,实在很妙。
“不知道这主意是出自谁的手笔?”谢同君不无好奇。
樊虚擅长战场布谋,其他农民军更不善政治权术,难道还真是出自董云的手笔?
张偕淡淡一笑,并不多言。
接下来,张偕开始整顿军队,跟郦尚其几人交接政事,接下来便要出发往西,攻打资阳,以求在临邛与董云他们会合。临出发前,甄玄来与张偕告别,他登门拜访时,身上背着一架古琴,肩上负一个大布袋子,走起路来,布袋里头叮哐作响。
张偕见他如此打扮就知道他必走无疑,心里虽然无奈不舍,最终却只是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声珍重。
“桓云非明主,仲殷珍重。”甄玄一向淡漠的脸上拂过一丝惋惜:“我观此人志大才疏,你行事向来谋定后动,但愿已经有了良策。”
张偕笑着为他斟上一盌茶,动容道:“千金易买,知交难求,下次见面,不知道该是何年何日?”
甄玄喝了茶,淡淡一笑,语气中泛出一丝潇洒肆意来:“玄虽然四海为家,不愿出世,但你将来若有为难不便之处,便是倾力相助又有何不可?”
作者有话要说: 《诗经 采薇》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 靡室靡家,猃狁之故。不遑启居,猃狁之故。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 忧心烈烈,载饥载渴。我戍未定,靡使归聘。
采薇采薇,薇亦刚止。曰归曰归,岁亦阳止。 王事靡盬,不遑启处。忧心孔疚,我行不来!
彼尔维何?维常之华。彼路斯何?君子之车。 戎车既驾,四牡业业。岂敢定居?一月三捷。
驾彼四牡,四牡骙骙。君子所依,小人所腓。 四牡翼翼,象弭鱼服。岂不日戒?猃狁孔棘!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情思(上)
三天后,余下新军新编军在张偕的带领之下往西而行,攻打资阳。
临出发前,张偕打算将族中女眷留在东阳,免受战火波及,张媗却死活不肯,跟兄长大吵一架之后,哭红了眼找谢同君倾诉。
天气越发的炎热,比起去年尚能忍受的温度,今年的天气就像是着了火,八月不到就已经热的让人不愿出门。
古人衣衫繁琐,即便是盛夏,也是里里外外包裹一通,微微一动就浑身是汗。况且,这都已经大半个月了,东阳却是一滴雨都没下,谢同君有些担心今年会不会遭遇干旱。
“二嫂……”她手上还握着笔,张媗已经一头扎了进来,捂在床榻上就蒙头大哭。
“怎么了?”谢同君吓了一跳。
“二哥这回,定是恼了我了……”张媗只顾着伏在被子上哭,就看的见她肩膀一抖一抖的抽的厉害。
“他恼了你?”谢同君有些迷糊。
“我想跟你们一起去临邛。”张媗擦擦眼泪坐起身,用帕子捂住唇,声音哽咽:“可二哥死活都不同意,还说我在瞎胡闹……”
“留在东阳不是很好吗?为什么非得跟着他一起受罪?去年带着你们,是因为形势混乱,情非得已,如今却不必有这诸多顾忌了。”
“可是我……我不想留在东阳……”张媗还是哭,脸上多了几分纠结哀怨,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懊恼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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