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溪低眉敛目随映画进来,行礼,头也不敢抬,倒是比之前更懂规矩。楚情说出把她放在王氏身边的打算,支溪赶紧跪下谢恩。
楚筝在一旁看着,一言不发,待楚情安排妥当后,找了个借口告辞。
走出菊楼,楚筝意味深长地问身侧的映画,“你说我这个妹妹,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映画想了想,轻声回复:“奴婢观小小姐行事和从前大不相同,约莫是担心小姐来年及笄嫁人后无所依凭,所以急着培养自己的势力。”
“是吗?”
映画摸不准楚筝喜怒,欠身行礼,“奴婢妄自猜测,冒犯小小姐,小姐恕罪。”
楚筝眯了眯眼,想起王氏初来那天也是艳阳高照,小丫头高深莫测地说“她们是姐妹,要互相关照”的话,不由得怔然。
她可以随手关照楚情,毕竟楚情是她唯一的妹妹。但如果楚情要从她手中夺走自保的力量,她能坐以待毙吗?人情善变,楚筝觉得心酸又心寒。
楚情等人要在下午回书院。姚宛和楚情大照面,便向楚情道谢。楚情知道这是王氏的吩咐,冷哼一声上车。姚宛黑着脸跟在后面上车。
楚筝早已坐在车中等候,车外发生的一切了然于胸。看到强忍着怒意的姚宛和得意洋洋的妹妹,楚筝心思一动,把姚宛拉到自己身边。
楚情念及前世被姚宛坑害的事,本想提醒楚筝,但又想到楚筝好面子的秉性,只是移开目光,一路听着楚筝嘘寒问暖和姚宛娇娇嫩嫩的对答。
就在忍无可忍之际,终于行到山下,楚情不和两人打招呼,掀起帘子窜出去,提起裙摆往山上跑。桃红本坐在马车外,见自己的小姐撒疯,只能随她甩开步子往山上跑。
楚筝暗道不好。她好像和姚宛过于亲近,而把楚情伤害了。
姚宛泫然若泣,“可是情妹妹不喜欢我,害的与姐姐生分?妹妹真是罪过了。”
楚筝只能安慰她,“无事。情丫头就是这种说风便是雨的性子,过两天就没事了。”
姚宛忧心不已,“希望如此。”
楚情爬到半山腰,气息不够,只能停下歇息,却听到身后响起一道声音,“跑这么快,我几乎都追不上。”
来人竟是苏宜。
“你怎么在这儿?”楚情升起十二分戒备。
苏宜从袖中掏出手帕擦汗,“不是说过书院见,一转眼就把我的话忘了。不过本小姐心胸宽广,不和你计较。”
楚情恶寒。明明是一个大老爷们,居然一脸正经地自称“本姑娘”!
苏宜三两步走到楚情身侧,看着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姑娘,咧嘴一笑,“姐姐,所有人都认为咱们是共患难的手帕交,你摆出这幅生分的样子,真让小妹伤心哪。”
楚情沉默。她自认说不过他,打不过他,手段更比不过他,既然惹不起,她还躲不起吗?于是施施然转身,继续往山上走,竟是把苏宜大大方方得忽视了。
苏宜愣了一下,追上,“难不成小妹说了什么得罪姐姐?还请姐姐明示。小妹虽然贵为郡主,但身边一直没有能说真心话的人,好不容易和姐姐相识,却让姐姐误会,这是小妹的不是。不过到底为何惹得姐姐生气,还请姐姐明示。”
楚情被吵得心烦,突然有种把一切都说破的冲动。
☆、第十四章飞鸿先生
冲动是魔鬼,楚情停下脚步,看着笑吟吟的苏宜,最终只是抿抿嘴,甩手而去。她不愿意得罪他,也不想惹他注意。
苏宜眯眼愣了半天,笑着摇头一路跟在楚情身后。楚情只当不知,直到走到小院门口,才质问苏宜:“我的院子,好像没邀请你进来。”
苏宜对她的敌意毫无察觉,“我向先生申请和你同住一个院子。先生原本不答应,后来考虑到我们的生死之谊,便欣然同意。”
楚情不信,“是吗?难道先生不怕你我狼狈为奸,联手把书院闹得天翻地覆?”
苏宜含笑,对狼狈为奸一词大为赞赏,“看来姐姐也觉得我们相配,真是明智哪!”
霞光染遍西山,山风悠然穿行,带起二人的衣带,少年容貌皎皎,神情狡狡,楚情不知该作何反应。身后响起轻盈的脚步声,楚情暗自握拳,手心的刺疼逼得她回神。
一个青衫青年自院中缓步而来,停在二人七步远的地方,双手交叠放在额头,弯腰行礼,“清雅见过小郡主,情小姐。”腰间悬着的碧绿美玉随他动作落在衣摆上,上面隐约有几个字。
清雅面容清秀,风采翩然,虽说是个下人,也沾染不少桃花。楚情前世跟着世子苏放便听到不少风流债。
见到故人,楚情兴致乏乏,颌首,打算离开。经过苏宜身边时,嘴抽地挑衅,“还说什么生死之谊?分明是世子出手。”说完就有些后悔。不待他反应,脚步打滑,一溜烟跑回自己的小院。
次日楚情起了个大早,梳洗一番,用完早饭,出门就看到比邻而居的苏宜等候在柴门前。
“我早就等候姐姐了。没想到姐姐如此惫懒。今天四个学堂的学生们齐聚文渊阁,由飞鸿先生亲自讲授茶道,要是去晚了肯定被罚。”苏宜亲密无间挽着楚情的胳膊,嘟着嘴抱怨。
楚情汗毛倒立,下意识推开他,又害怕遭他戏弄,只得忍住不适,一路被他拖到文渊阁。
文渊阁人头拥挤,脂粉飘香,苏宜打了几个喷嚏,拉着楚情走到无人的窗边。楚情本要嘲笑他,看到窗外景色,不由得愣了愣。
文渊阁建在书院最高峰无涯峰,站在窗边远眺,群山连绵,山脉后一条泛着白光的银带蜿蜒而行。在壮阔的景色面前,楚情觉得个人的悲伤忧愤都显得不足为道,一时竟忘了她身边的苏宜。
“目之所及,便是天下。”
楚情听到这话,不由屏息,侧目而视。
苏宜挑眉,倚在栏边,嘴角挑起,“姐姐如此惊诧,难道以为妹妹胸中毫无丘壑?”
楚情摇头,“不,小郡主心中尽是丘壑。”
一阵爽朗的笑声。
两人齐齐转身。
只见先前眉飞色舞的女学生们都整整齐齐站成两排,最前面是一长髯老者。老者面目祥和,笑言,“你们两个是谁家的娃子,竟然忘了上课时间?”
这人便是飞鸿先生。
苏宜行礼,“学生逸王府苏宜拜见先生。方才见山河壮美,不由得感慨,故而怠慢先生,请先生责罚。”
楚情随着苏宜行礼,并未说话。
飞鸿先生不曾深究,挪步向二楼走去,“圣上占领帝都第三天便登上无涯峰,身边除了常年近身跟随的几位将军,便只有老朽一人。当时圣上垂问,何以得江山千年?老朽当时作答,唯学问二字。圣上大赞学海无涯,当即亲口许诺要在此处建学院,这文渊阁的名字,也是圣上钦赐的。”
不想子衿书院的成立还有这段过往,众人听得仔细,又听到飞鸿先生说:“楚将军是开国大将第一人,他的子女更应该发扬他的风格,楚情小姐以为如何?”便纷纷扭头看向她。
楚情听到“常年跟随的几位将军”不由揣测除了父亲外还有那位将军,冷不防被点名,一时无法回神。
有片刻的冷寂。
楚情迷茫地看看四周,对上飞鸿先生打量的眼神,飞快地低下头。刚才……先生问了什么?
这幅样子在众人眼中,无异于楚情心怀鬼胎无法作答,众女都出生官宦人家,脑中补全了各式各样的阴毒故事,又纷纷用眼神交流。姚宛站在人群中,冷笑一声,掏出手帕抹眼泪,无形中证实了那些故事的真实性。
在一片诡异的安静中,楚筝从人群中踱步而出,“楚唯将军长女楚筝谢过先生盛赞。回先生话,我辈虽是女流之辈,但一日不敢忘父亲志向,尊国尊君,死而后已。”
飞鸿先生上楼梯的脚步一顿,他身后的女学生都停下来,“楚唯有你这个女儿,倒也不亏。”说完,视线在楚情身上,停留几秒,又率领众人上去。
楚情停在最后,一抹额头上的汗,松了一口气。
飞鸿先生是当代大儒,备受尊敬。他的问题回答不上来不要紧,在他面前失礼可是会受人耻笑。还好有楚筝帮她解围。
楚筝故意落后两步,悄声说:“别怕,万事有我。”
楚情点头。
楚筝温和地笑了笑,心中无比雀跃。楚情还是那个楚情,懦弱胆小的,虚张声势的,需要她保护的。希望她之前的猜测都是错的,那样她才能和妹妹和睦相处。
苏宜跟着楚情落在最后,见两人说完悄悄话,楚筝先走一步,才拉着楚情,“姐姐不是很懂诡辩之道?怎么见到飞鸿先生就成哑巴了?难不倒飞鸿先生是你的克星?”
“莫要胡说。”楚情义正言辞,“先生乃我尊敬之人,岂能容你诟病?”
苏宜被唬了一跳,“我不过是句玩笑话……姐姐终于生我气了?不容易啊……”
楚情扶额,毛着胆子拽住苏宜跟上众人的步伐,“小郡主,我觉得我们有必要深入谈谈了。”
上一世她出尽风头,除了一个名声什么都没得到,这一次她不想要虚无缥缈的东西,只想安安心心固守本分的生活,但也不能让有心人破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