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情忍着手掌磨破的疼痛爬到半山上,隐约可见竹园稀疏的竹子,往近处看,看到桃红领着一群人慢慢走来。最左侧的是楚筝,楚筝身边是一位衣衫华美腰佩香囊的妇人,妇人右手牵着一个梳着双垂髻的小女孩。
想都不用想,那女孩是苏宜。
楚情开始头大,知道躲不过,只能找下山的路。
从山上下来的楚情正好和楚筝等人遇上,此时楚情衣衫凌乱,头上的簪子也掉了两根,头发从耳边落下……
几人的表情都很丰富。
楚情瞪了桃红一眼。不是告诉你对我的行踪保密?
桃红缩缩脖子,低下头认错。大小姐带着客人拜访,主人却不在,这样是很失礼的。作为奴婢,她只是把主子的利益放在首位而把自身的安危置于度外。她不觉得她有错。但认错的姿态还是要摆出来的。
楚情读懂桃红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意思,握着拳头大步朝几人走去。
楚筝都想把这个冒失的妹妹重新关进闺房打造一番,此刻却只能无力干笑,“让夫人见笑了。”说着,拉着楚情的手往身后一拽。
楚情僵了一下,迅速调整表情,朝来人微笑,“见过夫人,夫人万福金安。”
苏宜在妇人之前开口说话:“前几日在书院的时候就约定登高远望,没想到你居然在家偷练功夫,不行,我回去也要在假山上爬一爬。”
楚情满脸通红,飞快瞪了苏宜一下,又恢复鸵鸟状。同时感到全身无力。分明是在她的地盘,身边有她的亲人,她居然害怕苏宜。
夫人轻言慢语,“我昨儿还见到王张氏家的丫头。那丫头提到你这孩子时满脸可惜,感慨你身子骨不好。现在看到你这么活泼,想来是那段时间在书院不习惯。”
楚情低眉敛目,笑道:“夫人说的是。我去学堂时,几乎所有人都不认识我,只有漓漓一下子认出我,还提醒周围的姑娘们莫要染了我的病气。漓漓对我这般照顾,我至今日都很感动呢。”
楚筝微微皱眉。她只知道那天楚情逃课,还不知有这些波折。
夫人好似没听出楚情的抱怨,仍是轻言慢语,“既然在一块儿读书,就是缘分。现在当个手帕交,以后就是闺中密友。”
楚情点头,“夫人说的是。”
王御史家的那丫头背后说她闲话,她总要反驳一二,但想到她最后远嫁的结局,她又实在没必要和她计较太多。
太阳升高,楚筝领着美妇人去凉亭赏花,临走前吩咐楚情好好招待客人。楚情不耐烦地应下。楚筝无奈,“之前在书院时不是还和小群主有逃课之谊,怎么这么现在见到她如此不耐烦?乖乖带着你的小姐妹玩耍,若是让我知道你作妖,少不得罚你抄书。”
楚情两眼泪汪汪,伸出胳膊抓住楚筝的手,“姐姐舍得吗?”
楚筝瞪眼。九岁的孩子仍带点婴儿肥,偏巧楚情的一双眼睛生的很好,黑溜溜的好像会说话。被这样一双眼睛注视,倒像是她做错了。
美妇人轻笑,“你们姐妹感情倒是极好。”
虽然不愿,楚情仍是带着苏宜绕着湖走向自己的院子。苏宜跟在身后,言笑晏晏,“你家的花园建的不错,尤其是那棵树,伸出的枝丫能把一座亭子遮盖住。”
楚情顺势看去。果然看到延伸到湖边的石山上斜长着一棵老松,松树枝丫横斜,阴影投在水中。楚情心念一动,朝湖边走近。
忽听得身后一声尖叫,楚情后背被砸中,身体不受控制向前倒。那一瞬间,她只能惊慌失措地张大眼睛,看着地上尖耸的石块越来越近,心跳几乎停止,就在碰地的瞬间,身体被人撞飞,“哗啦”一声,凉意从四面八方涌来。
有人惊呼,“不好啦,郡主和情小姐落水了。”
☆、第十一章相救
身体在水中浮沉,楚情手脚不受控制地划拨,却什么都抓不住,习惯性地张嘴呼吸,没有空气,只有冰凉的水灌到身体里,意识渐渐模糊,身体一点点往下沉……
这种感觉很熟悉。上一世她最终被三尺白绫挂在清平庵的寮房中,也是身体里的空气慢慢被抽空,眼前出现斑驳的过往。只是上一世她死在严冬,而这次将要死在盛夏的水中,故而看到水面上七彩斑斓的霞光,还有披着霞光游弋而来的天人。
好像做梦一般,有只手搂住她的腰,带她在水中移动……
“喂,醒醒!”
肚子被人猛烈撞击,楚情“哇”的一声吐水,努力睁开眼睛,看到湿淋淋的苏宜,以及他身后熟悉的假山。
原来不是梦。
“你……”楚情刚要说话,苏宜屈膝又在她肚子上一击,楚情再次吐水。
苏宜说:“刚才有个丫头从山上掉下来,正好砸中你,地上都是石头,你要是被她压在地上,即使保住性命,也肯定毁容。所以还是落水比较好。”
楚情想起落水前的一幕幕,又想起水中披着霞光而来的天人,心跳不受控制地快了几分,微微抬手,不着痕迹地抓住他的袖子,声音干涩而温柔:“这么说来,我还得谢谢你救我一命?”
苏宜笑了笑,额前的碎发贴在脸颊上,眼珠显得格外幽深,莹白的皮肤好像会发光。
他身后的湖光山色变得很遥远,她眼中只剩下他鲜明的容颜。楚情看傻了眼,听到苏宜叫她的名字才回神。撇头,小手按着心口,暗道:活了两世,居然因为一副皮相慌神,只能说苏宜长相过于出色,尽管她忌惮他,仍是被吸引。
楚情借着苏宜的力道坐起身来,看到楚筝和美妇人从九曲回廊上匆匆而来,又闭上眼靠在苏宜肩膀上,“虽然你现在还很弱小,但也是值得依靠的。剩下的就交给你了。”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话音一落,苏宜身体僵了一下。
楚筝远远地见两个小姑娘坐在岸边,考虑到两人的名声,指挥粗使婆子把两人抱回菊楼,又吩咐映画和桃红请大夫,找王氏和杨嬷嬷来菊楼主事。
感受到人的体温,楚情心头一松,突然想到苏宜女扮男装的事,急忙从粗使婆子怀中挣扎起来,“我要和郡主在一块,把她带回我的寝室。”
楚筝跟在身边,“胡闹。”
楚情刚从水中捞出,脸色发白,可怜兮兮地哀求,“姐姐,求你了。我要和小郡主在一块。”
美妇人叹息,“患难见真情,就从了情丫头。”
有人说情,楚筝只能同意。
粗使婆子把两人放在床榻上,放下绸帐,楚情松了一口气,转眼就看到神情莫名的苏宜。
他男扮女装的事情,肯定不想别人知道。楚情正想如何圆场,苏宜突然说:“这还是我第一次和别人抵足而眠,姐姐,你觉得该如何补偿我的第一次?”
两人躺在同一个长枕上,楚情微微侧头,便能看到他衣领下皓白的脖颈,好像精雕细琢的美玉。
楚情本想说“她也是第一次和外人抵足而眠”,但话出口就变得轻浮,“既然这是你的第一次,不如直接以身相许?”
果然,苏宜脸色一沉。
楚情咳嗽一声,“其实,我的意思是……”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苏宜声音低沉,楚情听出里面的阴鸷,竟一时无法回答。
“在树林里看到我被人调戏,你出言相助,但看清我的面容后,又匆匆逃离。那时你就应该知道我的身份吧。”
楚情脑中划过一句话: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绸帐围起的床榻过于狭小,楚情粗重的呼吸声清晰可见,苏宜抓起她安放在两侧的手,嗤笑,“瞧这小手湿乎乎的,担心我会杀你?”
楚情动动干涸的喉咙,“我……”
桃红在绸帐外说:“小姐,换身衣服。”
以前还嫌桃红不会办事,现在发现桃红也有可取之处。楚情一咕噜起身,掀起绸帐,呼吸一口新鲜空气,“速速过来。”
身后一声冷哼。
楚情哀叹,明明是个比她小几个月的小屁孩儿,但她还是怕他。
“把衣服拿进来,我帮郡主换。”
桃红不知所措,楚情怒斥,“愣着做什么,下去!”
楚筝在外室调查事情经过、等候大夫,听到楚情的怒喝,转进屏风后的寝室,“可是身子不舒服?”
“没有。”楚情闷闷地回复,手从绸帐下接过衣服,低眉顺眼地对苏宜说:“先把湿衣服换了……嗯,我在外面等着。”
苏宜深深看着楚情,半晌轻笑,“你怎么这么好玩?”如愿以偿看到楚情红脸,又道:“如果我和你说,是我弹出一颗珍珠让那丫头从山上掉下来,你有何感想?”
楚情愣了一下,怔怔地看着眉清目秀的苏宜,确实他不是开玩笑,忽地明白他又耍自己,就像上次在树林安排人吓唬她一样……楚情愤怒,脖子耳尖都是红的,又有些潜藏的不知名的悲伤,“为什么?”
苏宜从她手上取过深衣,抖开,解开衣襟,漫不经心又理所应当,“我就是喜欢看你出糗。”
这人还真喜欢玩弄人心哪……
楚情眼睛湿了一圈,握紧的拳头蠢蠢欲动,咬牙切齿一番,又无力地垂下肩膀,“你到底想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