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情扶着他躺下,帮他掖好被角,“你对我已经很好了。”
苏宜半张脸藏在被子里,垂着目光。
楚情眸光微闪,“我以前听桃红讲过一个故事。一个少年,初次见到一个姑娘,好像不喜欢她,派人欺凌她,后来又偷偷跟着她,你说是不是很好玩……”
苏宜觉得楚情意有所指。
“也许不是欺凌,只是想引起那姑娘的注意。”
楚情摇头,“毁人名节,不是结亲是结仇。”
苏宜全身一僵,缓缓说道:“也许当时是真的讨厌这姑娘,但这件事反让少年觉得姑娘性格坚韧,因祸得福成就一段良缘也说不准。”
楚情目光灼灼。
苏宜低低地咳嗽两声,“我渴了。”
楚情起身帮他到水,苏宜在背后说:“少年心中苦,只是说不出。如果注定不能光明正大地走到一起,不如用最极端的方式留下痕迹。”
“这样做姑娘不开心,少年会开心?”
“人和人之间的相处,从来都是伤害与被伤害。开心与不开心,很难说的清楚。就好像两个人过日子,你欠了我,我欠了你,谁能说的清?”
楚情细细咀嚼苏宜的话,心中有种软软的纠葛不休的缠绵之感盘旋而出。
你欠了我,我欠了你,谁能说的清?
完全迥异于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友谊,异于无私付出的亲子情,是只有伴侣间才有的震荡灵魂亘古悠长的甜蜜与酸涩。
楚情低头,鼻子发酸,深深吸了口气,回头再看床榻上的苏宜,微微一笑,“这些儿女情长的家常话,我以为只有闺阁女儿喜欢,你想的反而比我更通透,真是惭愧。”
“其实,我只是想的多而已。”
两耳视线轻轻一碰,随即移开。
胡青苗在行宫的生活并没有她想象中的得意。尤其是原本巴结她的姚宛转身一变,高高在上颐指气使,让她很不习惯。
她心中不忿,找胡承志谈心,胡承志轻叹,“小妹,世子妃以前寄人篱下,行事低调,而今成为贵人,不是你我能相比的。多想想父亲,想想相府,莫要因小失大,得罪世子。”
胡青苗表面应承,心中却想,相府一门忠于公主忠于世子,岂是一介妇人能说得话的?
后来亲眼看到苏放和姚宛在园中放风筝,风筝落在树上,姚宛兴起,爬到树上取,苏放在树下接她……
她的父母感情也很好,父亲很多事都听母亲的,如果苏放和父亲是一样的人,她确实不敢得罪姚宛。
胡青苗很快想明白其中关键,亲自下厨给姚宛做了几道消暑的羹汤,姚宛抿了一小口,意味深长说道:“当初我家大姐姐和你家哥哥定亲,你我也该是沾亲带故的,没想到其中发生恁多事情。而今太子中了不知名的毒,也不知道能不能恢复,可怜我的小妹……”
胡青苗垂下眼睑,下颌紧绷。
姚宛继续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若是过了年龄,会被人戳脊梁骨的,还不如找个知根知底的人,以后也好拿捏。胡姐姐,你觉得我这话说可对?”
胡青苗眸光一转,嫣然一笑,“有理。”
从世子行宫出来后,胡青苗把姚宛的意思转达给胡承志。胡承志笑着摇头,“异想天开。你们这是拿相府的脸贴人家冷屁股。”
胡青苗不乐意,“既然能和姐姐定亲,为何不能娶妹妹?太子前程未知,楚大人肯定想替女儿另寻高枝。”顿了顿又说:“哥哥如果觉得愧对楚大小姐,姐妹两个一同娶了也好。”
胡承志倏然看向妹妹,眼神冷得能渗出冰渣,“妹妹长大了,千方百计想让哥哥娶亲呢?”
胡青苗脸色一红,“我巴不得哥哥永远对我好,最好不娶妻子。但哥哥不是说,姚宛是不能得罪的?这是她的意思,我也没办法。”
胡承志不说话。
胡青苗有些生气,“我都说了不是我的主意,你凭什么朝我瞪眼?等我回去,一定找父亲要回公道。”
胡承志看向西北方。
那里是苏放和苏沁所在的两座挨得很近的行宫。
十里水榭,凉风轻抚。皇帝召见楚唯饮酒论诗。
自从到山庄,皇帝经常找楚唯伴驾,可见盛誉隆厚,楚唯却心忧楚情,一直心不在焉,皇帝问及,楚唯哭丧着脸,“陛下,儿女都是冤家。微臣那小女儿,昨日扬言要抛弃我微臣,可怜明霞走的早了些,微臣不会教养孩子,明霞泉下有知,一定会怪罪微臣的。”
皇帝听他一口一个“明霞”,想到自己的儿子,皱眉道:“儿孙自有儿孙福,爱卿不必多虑。”
楚唯一噎。看来借死人的面子不能让皇帝松口,只能换个法子。
上前一步,跪下,抱住皇帝的大腿,“陛下呀,微臣活了这么多年,早就活腻了,好不容易养大两个姑娘,大姑娘还被人退婚,小姑娘又不懂父亲辛苦,微臣活得好辛苦,还不如死了算了。”
张怀恩惊悚地瞪着楚唯。
皇帝推不动楚唯,结结巴巴地说:“爱卿,咳咳,有话好好说,不必学妇人做撒泼之态……你且……给朕松开。”
楚唯被皇帝一脚踹开,趴在地上,用袖子抹了把眼泪,怅然道:“难怪和尚都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人生短短几十载,原来都是虚幻,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皇帝脑门疼,指着楚唯大叫,“来人,把这个泼皮给朕拉出去。”
楚唯双臂一伸,趴在地上,大叫愿望,“陛下,微臣不走。”
水榭中,皇帝揉着额头,“怀恩,楚唯为了逼朕解除婚事,连脸都不要了。他一心为女儿,朕也是一心为儿子。明霞的女儿,又和明霞长得那么像,不嫁给朕的儿子,还有谁敢娶?”
张怀恩面露犹豫。
“嗯?”皇帝斜眼。
张怀恩跪在地上,呈上密报。
皇帝看完,挑眉,“朕的侍卫统领倒是有趣,爱慕姐姐,却负了姐姐,反而想娶妹妹,就连月老都点不出他这般乱套的婚事。”
☆、第九十章面对面
“小姐,奴婢打听好了,随行来山庄的主要有两位太医,分别是院士张太医和李太医,这两位不仅医术高明,也很得陛下信任。几年前陛下重病在床,就是张太医一手银针起死回生。而李太医……”
桃红声音压低,在楚情耳边轻声说:“听说惠妃娘娘身有恶露,就是李太医调理好的。”
清晨薄雾迷漫,楚情走在抄手游廊中,举目远眺。西北方山峦起伏,隐约能见到异域风情的塔庙。听完桃红的话,楚情问:“给太子诊断的是哪位太医?”
桃红停顿片刻,“陛下生性多疑,从不偏听一家之言,是两位太医共同诊断的结果。”
楚情把玩腰上的宫绦,沉默不语。
桃红猜测她的心思,试探说道:“小姐可要召见两位太医?”
楚情摇头。她如今身在太子下榻的院落,已经惹得众人侧目,一举一动更要深思熟虑。
桃红又说:“小姐,殿下快醒了,您是不是该回去了?殿下看不到您,会生气的。”
楚情嘴角抽动,无奈地瞥了眼桃红,“你倒是机灵,和林萧也算是郎才女貌,小姐我给你们指婚如何?”
桃红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奴婢心中只有小姐一人。其他都是浮云。”
楚情走到寝室外,听到里面瓷器碎裂的声音,脚步加快,打起竹帘,看到苏宜跪在地上,手边是茶杯碎渣和水渍……
吩咐取药箱,进屋,关门,所有动作一气呵成。
苏宜坐在地上,看着流血的手指不知所措。楚情有些头疼,“太医不是告诉你,你现在身体虚弱,不能随便乱动。还好我看见,若是……宫人不知道,你要流血而死?”
苏宜很配合地站起,靠在她身上,坐到床榻上,两眼泪汪汪地说:“我不是废人,不至于连杯茶都倒不了。”
剩下的指责堵在喉咙里,楚情气闷,盯着他不说话。
苏宜抿抿嘴,低着头,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我都听你的。以后不会这样了。”
楚情冷哼一声,“你宫里的宫人太大胆了些,嬷嬷们是怎样调教的?”
苏宜打蛇随棍上,“嬷嬷们不尽心,府中没有女主子。就等你嫁给我,帮我管家……”
“……”
桃红取来药箱,又默默退下。
楚情用药酒清洗苏宜受伤的手指,时不时抬头观察苏宜的表情,看到他皱眉,下手越发轻柔。
苏宜诺诺地说:“我以前也经常受伤,莲娘给我吹吹,就不疼了。”
吹吹?
苏宜朝两人相握的手指吹了口气,“就是现在这样。”
手指感到苏宜呼出的温热气体,楚情眼睛发虚,动作停顿了一下,“这都是哄小孩的。”
“才不是!莲娘说,医者父母心,从医者口中吹出来的是仙气,能缓解疼痛。我知道你能嫌弃我手指上有血,不愿意……”
楚情咬咬唇,羞赧地抬起眼睑,又垂下,低头,轻轻吹了一口。
“有效果?”
苏宜重重点头。
楚情狐疑,“真的有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