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小姐……和楚大人起了争执。”
苏宜眯着眼睛,躺倒,“那是当然。她肯定想来亲自照料我,但楚大人疼惜爱女,不舍得她来。自然会发生争执。林萧,来打个赌?在她心中,我最重要,不管楚大人如何阻拦,她一定会来。”
林萧迟疑地点头。
他们昨天刚到山庄,苏宜和他商量用所谓的苦肉计。当晚他把拐着腿的苏宜接回来,苏宜激动得一晚没睡,命令他不管用何种方法,收买御医。他还没来得及动作,苏宜先一步晕倒。
他怀疑其中有蹊跷,把匕首架在太医脖子上,刀锋见了血,太医才冷汗淋漓地叮嘱他,让太子保持愉快的心情,最好别让他知道自己中毒一事。
而他能做的,就是让苏宜继续误解下去。
林萧笑道:“好,我就赌前些天从胭脂楼偷来的花雕。”
楚情很少和人吵架,哪怕处在众口铄金,无法辩驳的时候,也是沉默居多。但今天,当楚唯说出,“你是我的女儿,哪怕我抗旨也要让皇帝放弃你们的婚事”时,楚情不淡定了。
“父亲,御医说太子中毒,又不说中了什么毒,能不能解,你为何一口咬定他活不长?即便他当真活不长,这和我们的婚事有何关系?”
“他活不长,你会当寡妇。”皇家的寡妇,岂是一把人能做的?楚唯涨红了脸,冷硬地说:“楚情,你今日能听进我的话,我就认你和这个女儿。你不听话,滚出去,再别出现在我面前。”
楚情冷笑,毫无顾及迈出门槛,“你很早之前就没把我当你女儿。”
真是冤孽……楚唯捂着胸口连连后退,撞到桌上,才站稳。
楚筝不知发生何事,安顿好楚唯,赶紧跑出去找妹妹。
楚情就站在门口,看着门边的小草沉思。
“今天苏宜突然晕倒了,父亲不知从何人耳中听说,苏宜中了毒,随行的太医都束手无策。”
“真是可笑,一国太子岂容他人诟病,若让我抓住传留言的人,一定当众把此人杖毙。”
楚筝应付了两句,安抚楚情激动的情绪,才说出自己的心里话,“父亲也是心疼你,才说出过激的话。他到底年岁大了,你直言顶撞他,他现在很不好。”
楚情偏头,看她的眼神很陌生,“是吗?可是很久之前,他只把自己当你一个人的爹爹,我如何,他是毫不关心的。现在突然说关心我,你觉得我会相信?还是说,你关心我,所以出来和我说这一通话?”
楚筝脸色一白,这些事确确实实发生过,她毫无反击之力。
楚情深吸两口气,捂着眼睛,“抱歉,我太激动了。”
楚筝摇头,“那是你的心里话。只是你很少说,我们都不知道,你怨恨我,怨恨爹爹,我早该知道的。”
楚情狠狠闭上眼睛,“既然你这样认为,便是这样罢。”
“你去哪儿?”
“找他。”
“为了一个男人,你要离开我们?你这么爱他?”
楚情脚步一顿,十分诧异,以及意外,“我?爱?他?开玩笑,我们只是朋友。”
楚筝苦笑红着眼说:“当初我和胡家公子两心相许,便是你这样……六亲不认。你做到这般还不是爱吗?”
“不可能。”楚情摇头,轻笑,“你逗我。我只是把他当朋友。我们数次生死相交,岂是那么一般情爱能比拟的。莫要小看我们。”
楚情转身就跑。楚筝在她身后喊,“承认你自己内心的想法,就那么难吗?”
山庄西北角,苏沁捏着羽毛逗鹦鹉说话,“我爱你。”
鹦鹉拍着翅膀,“我啊你,哦啊一。”
苏沁不厌其烦,“我,爱,你。”
苏放进屋,朝她做了个虚礼。
苏沁朝笼子投了一把谷子,转身笑道:“没想到那太医是你的人。表哥高明。”
苏放摆手,“惭愧。”神情很骄傲,“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只要让楚唯相信苏宜不能托付终身,一定会阻止楚情的婚事。国公府,太子,我就不信他们的联盟真的牢不可破。”
苏沁点头,“只要他们的婚事作废,楚家的两个女二就都无人敢问津。那时,姚宛作为你的正妻,便能代表国公府的立场。”
苏沁低头浅笑。她两次婚约都成了笑话,现在有人陪着她,心情果真不错。
苏放摊开自己的折扇观赏。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只要苏宜的命攥在他手里,苏宜这一辈子都不可能赢他。
笼子里的鹦鹉高身尖叫,“哦啊一,哦啊一。”
☆、第八十九章相处便是伤害与被伤害
楚情一路畅通无阻进入苏宜的寝室。床帐内,苏宜睡颜安静,昏暗的光线投在他纤长的睫毛、高挺的瑶鼻、殷红的嘴唇……楚情靠在床边,静静看着他,觉得很美好。
他们都说她爱他。
爱是什么,谁能说得清?
他们少年相遇,彼此帮助,不知不觉中,生活里都是对方的影子。楚情想,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天意。
她坐在他床边眯着眼睛,不知不觉睡着了。
梦中,她看到自己的前世。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
王氏带着姚宛进府,她心中抱着慕孺之情和王氏相处,对姚宛多有关照,可以说她和姚宛的交情比姐姐和姚宛都要深厚。王氏刚进府就站稳脚跟,一举拿下管家之权,把楚筝逼的死死的。
到了子衿书院,她心心念念的人还是姚宛,和同龄的小伙伴相处得很少。她那时年少,行事霸道了些,听到有人说姚宛的闲话,领上年长的姐妹把那人堵在小路上恐吓了一番。
嗯,那人正是王漓。
同龄人中还有一个小姑娘也被众人排斥。这姑娘长得很精致,但眉目间总有几分阴郁和呆滞。两人说过几次话,小姑娘面对她时嗯嗯呀呀说不出完整的话。楚情不耐,没给过她好脸色。
其实这事只是她人生中的一点小浪花,一个大风浪打过去,所有的水星子都被淹没得一干二净,因此往后的十余年,她从没想起过在她面前紧张得快哭的苏宜。
苏宜那时年龄也小,在一群小姑娘中不知该如何相处。楚情看的很清楚,某天苏宜在自己院子耷拉着脸和林萧说:“那群小蠢货整天不是想着抢姐妹的绢花,就是想着整治庶姊庶妹,莲娘说的不错,女子都是虚伪做作的愚物。”
林萧目光沉沉看着他,一言不发。
楚情瞬间猜出苏宜的心思:既然女子是下等之物,为何我终日在女子中度日,还要扮作女子的样子?
府中三个姑娘依次从子衿书院毕业,将军府受封国公府,飞鸿先生只在中秋国宴现身,锦上添花说了两句场面话,谁都没太注意。龙座上的皇帝看她的目光甚是和蔼,提出让飞鸿先生收长公主和她为徒,飞鸿先生婉拒。
时间飞逝,楚筝及笄后几个月,嫁到丞相府,和胡承志生活的很好,但却受到婆婆和小姑的刁难。胡承志很维护她,根本无济于事,反而把事情搞得更糟。
她也早早和苏放定下婚约。姚宛名动京城,红鸾星迟迟不动。她打趣姚宛,姚宛笑的很和煦,“时间到了,一切都会有的。”
转眼,她盖上红盖头,十里红妆嫁到逸王府。与此同时,一顶粉红小轿从侧门抬出,楚唯和王氏在门口看着小轿走远,王氏哭晕在楚唯怀中。
她不知道出嫁当天还有这一出戏。她很清楚父亲偏心,亲眼看到,胸口还是有些钝钝的疼。
她的幸福生活持续了不到三个月,便从云端跌落谷底,姚宛从妾侍翻身成为世子妃,在前呼后拥中向她示威。她小产。
苏放躲着不见她,不是心中愧疚不敢见她,而是真的忙。
在梦中,她看到了本不属于她的记忆。
苏放书房中有间密室,密室中藏着一个少年,脸庞艳红,嘴唇苍白,笑着对苏放说:“这么多年,你都没弄死我,如今偷偷把我藏起来,你也就这点本事了。”
苏放不怒反笑,掏出一面小鼓,敲敲鼓皮边缘,苏宜猛地闭上眼睛,嘴角渗出一丝血迹。
“人活着才有资格说未来,你不是想夺回属于你的东西?怎么舍得死?”
苏宜闭着眼,半晌轻笑道:“如你所愿。”
楚情不敢眨眼,只觉苏宜的脸在眼前放大,每一寸隐忍苦楚的笑容都格外让她心酸。
往后的时光支离破碎,她见过躺在山坳的苏宜,见过监狱中带着面具的苏宜,见过山脚草屋外远远看着她的苏宜。
他看着在田地劳作的“楚情”,她看着他,看他一站便是一天,时不时信手擦去嘴角的血迹。
楚情恍惚不已:自己的记忆欺骗了自己,明明他们的相遇并不美好,但此时的苏宜却给她一种深情的错觉。
有只手摩挲她脸颊,楚情微微皱眉,睁开眼睛。床榻上的苏宜坐起来,嫌弃的目光落在她下颌。
“做恶梦了?”
楚情抹了把脸,“做了个好梦,喜极而泣。”
苏宜挑眉。
楚情飞快擦干眼角的水痕,“记得刚开始时,你对我很差,现在对我真好。”
苏宜一愣,平平地移开视线,缓缓说道:“此一时彼一时。”随即捂着胸口,“早知道需要你照顾,我当初就该对你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