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起木宁来,木容不觉着便问起莲心:
“你从前伺候的府上,也有这么些个烦心事闹腾吗”
只问完了,木容也觉着无趣,哪家里会是平静的,况且两人一向有默契,都避讳去提那丁家,木容也就不预备听莲心的回话,谁知莲心竟是回了她:
“从前府上也有好几房姨娘,也有几位庶出的少爷姑娘,一家子关起门来也是闹的厉害,只是……”
莲心脸上带了几分虚无的浅笑,忽然间眉尖一蹙露了几分苦痛,转而冰冷便又没了话。
只是后来丁家被罢黜抄家,一夕之间大厦倾倒,树倒猢狲散,但凡有些本事的,都走了。
木容忽然想起这太守府来,丁家的眼下,却像极了木家的将来。
木成文青年得志,科举直中探花郎,随后拜在宏文阁李大学士门下,彼时先帝尚且在位,几个皇子暗潮涌动,李大学士跟随四皇子,本是瑞贤太子后最有望继位的,据说那几年木家跟着也当真是风生水起,于是木成文便谋了峦安这一处好地方外派,只盼着三年期满回朝可再官升一品,可谁知前脚落在峦安还没站稳,上京就变了天。
四皇子忽然便倒了,七皇子毫无预兆得封太子,不过半年先帝薨逝,当今圣上便继位了。
当年夺储有多猛烈,七皇子清除旁的派系的决心便有多艰巨,不过一旬的功夫,朝中小半官员都挪了地方,更有一些罢黜的罢黜,斩首的斩首。木家虽未受牵连,可到底忽然间没了靠山,于是在峦安一留就是十几年,有功不赏,有过必罚,满朝里也没一个人肯为他说一句话。
倒是过不了多少年,在她嫁去云家后不出三年,木成文便获罪抄家,彼时她被困在云府,还是偶然间从木宁的陪嫁丫鬟海棠嘴里才听到些零星的传闻。
木成文积郁成疾,抄家后没多久便病故,梅夫人便被木宁接到上京,置办了所宅子,只以云深岳母自居,日子也过的很是顺心。而苏姨娘,却是因着简大人家的缘故,早些听到了那些消息,便先卷着家当离了木家,别说伤筋动骨,就是连皮都没被擦破一点。
当年谋了她娘陪嫁的人,利用苛待她的人,过好日子的,竟然还照样的过着好日子。
木容忽然笑了笑,却是冷到心里的笑。这些人恐怕也是靠着无情,好日子才总能过下去,有情意的,一个也没落下好。
日子倒仍旧是波澜不惊的过着,只是木容掐着指头一算,心里暗暗称奇,此番离着前世云深到峦安的时候竟已过了将近十日,可云深,却竟还没有到峦安来。
正疑惑着,却是没过两日,便又收到了云家来书,只说不过三日便到峦安,这一回来送信的,竟已是云家小厮,可见着人果然是近了。
只是在云深之前,峦安竟还来了另一位贵客,这人,便正是如今朝野上下炙手可热的新晋权贵,静安侯赵出。
木容正在窗下看着外面流云飘过,如今已是将近十月末的天,渐渐便也冷了,都穿上了夹棉的衣裳,听着莲子在旁念叨着最近外面的消息,却是有些吃不准。这位静安侯可是除了爵位更有个大将军的官职在身,可是个真正的权贵,即便将来三皇子称帝后也对他颇为倚重,就连云深几次笼络他却是从不理会。
可她却不清楚这人竟曾到过峦安来?
眼下峦安可真是热闹的很,太守府里恐怕也未必能安宁了。云深既然不过三日便到,那梅夫人自然该在云深到之前先把这婚事给料理的清楚。
她却也该给人个机会。
正听着莲子在耳边絮叨,就听了有人在院子里说话,莲心迎了出去却不见人进来,过了片刻又安静下来,莲心便进了屋报禀:
“苏姨娘处方才派了人来,说是明日里孟侯夫人做小寿,传了话来一早夫人领着几位姑娘一齐去孟侯府拜寿,让姑娘提早预备着。”
来了。
木容忽然想起了孟小侯夫人,点了点头,嘴角便抿出了一丝浅笑。
☆、第二十三章
有身份的大户人家,到了年纪的当家夫人若是生日的时候,总会提前三日先做一回小寿,宴请亲友女眷到府庆贺。孟家在峦安恐怕是如今最富贵的人家,侯夫人又是个府里府外都受敬重的,今年又刚好是六十整寿,这小寿自然也做的跟旁人家的大寿一般了。
往常这样的事情是从不许木容出去的,可今日里却是特特派了人来通传,府里的几个姑娘都要前去贺寿,如此便有一种事出反常必有妖的意思来。
想着那日的事和梅夫人故意说出来的话,只怕苏姨娘是有心撮合木安和侯府那位庶出公子的亲事,这贺寿一事上,恐怕她没少使力,却被梅夫人再一回顺道利用着,又把她给带了进去。
也罢,这事总也要有个结果,只要不伤着自己,云家那亲事顺水推舟的,让木宁费着力的吞下去,将来有苦难言的,也就是她了。于自己而言,当真是两全其美,既摆脱了云家,也让木宁自作自受。
“虽说苏姨娘前些日子送了些衣裳首饰来,可家具穿戴虽是够了,孟侯府那样的地方,却也不好穿戴出去见人的。”
莲子忽然露了几分愁容,有了前番事态,莲子在此事上颇为忌惮,况且上回到底还是在太守府里,也只有梅夫人和孟小侯夫人罢了,可这一回却是要去到人前,能到孟侯府去做客的又都不是寻常人家,这一回要是丢了脸面,那可就厉害的多了。
“一模一样的事,梅夫人总不会做两回,况且我们府里的庶出姑娘既然都能去了,想来旁的府里的庶出姑娘也都能去,如此也就不显什么了。”
莲子觉着有理,可仍旧不住担忧,便埋头进衣柜里四下寻摸,看怎么装扮才能更得体些,倒惹得木容不住发笑。正是笑闹间,却见着有个婆子忽然进了院子,与院子里的危儿交代了几句话,那危儿便也一路笑着跑进了屋:
“姑娘,说是周家少夫人遣了人来瞧姑娘,人已从西跨院偏门进来了。”
木容一怔,虽有些意外却也算是了然,算起来从她那日到周到至如今,也有七八日的功夫了,看来周景炎说考虑的事,眼下是有了结果了。
木容心下畅快,便站在窗口望着院子,果然过了不多大会儿,就见了香枝先进来,随后跟着进来了个大丫鬟,正是那日里在周少夫人的后院里给她奉茶的那个。
见人进了屋,木容才回头迎去门口,那丫鬟一进门见了木容,便先是含笑行了礼,木容这才笑道:
“不拘派谁来就是了,怎么偏偏就你了,舅母身旁就你一个伺候的,你来了这里,舅母那边可怎么办。”
那丫鬟便笑:
“府里惯是些年岁大了的老妈妈们,也不好让她们奔波,再说事情也多,老妈妈们未必说的清楚,少夫人还惦记着上回姑娘说喜欢吃家里的荷花糕,也就让我来教教姑娘身边的人,以后好做给姑娘吃。”
“劳烦舅母还记着。”
周家的大丫鬟青梅虽说来的只是一人,可带的东西却不少,都是太守府的婆子们送进来了,青梅先是解了个包袱,只见里面放着两套簇新的夹棉衣裳,俱是上好锦缎,颜色极为淡雅,一套绣着莲花暗纹一套绣着兰草暗纹,还有一个首饰盒,里面是一整套的银头面,却是精致的很。
“前些日子铺子里新进了些锦缎,有两匹少夫人觉着颜色级配表姑娘,便嘱咐着给表姑娘裁了两身衣裳送来,又去铺子里打了套得配的首饰。”
木容笑里带了几分羞涩,香枝听了青梅说的这话,又去转头看另一只不大不小的木箱子,青梅说罢话抬头却见木容正瞧着香枝,顺眼看去后便又笑了起来,伸手又开了箱子,只见里面竟是用冰镇着几片新鲜荷叶,还有一只小瓮,香枝瞧了便笑道:
“我说方才那婆子怎么一直悄悄喊沉,怎么竟还送了一瓮酒来?”
“这不是酒,是去岁收的荷叶上的露珠,这边盒子里放的是荷花蕊,因姑娘爱吃我们府上的荷花糕,我们少夫人想着一下子去要这些东西也麻烦,不如家里现成的带来就是了。”
青梅这一说,香枝不免愈发的笑:
“贵府当真讲究,吃个点心也这样费心。”
木容只当没听出香枝话里那隐隐的嘲讽,香枝瞧着也没什么不妥,便又和木容客气了几句,推说苏姨娘院子里还有许多事,这便走了。
莲子自然是要相送的,这一下,屋里就只剩了莲心一个伺候在旁,青梅去看木容,只见木容一派从容,便从袖笼里掏出折好的两张纸来,递给了木容。
木容接过,便直接打开匆匆一眼扫过,却是眉头一蹙似有些意外,随后极快便也把这两张纸折好塞回袖中,再抬眼时两人神情就好似方才什么都没发生过。莲子恰是进门,木容便道:
“既如此,劳烦青梅姑娘就教教莲子吧。”
青梅笑着应了,莲子便唤了酒儿危儿两个,一齐把这木箱里的东西拿去了厨房。
待人去了,木容脸上的笑才渐渐冷了下去。
她倒是没想到,只觉着苏姨娘即便得宠,可也到底是在梅夫人手下过活,可眼瞧着周景炎送回的这两张纸上,在她抄录的铺子庄子名后,又用朱砂写出了如今主家是谁,竟是和梅夫人平分秋色的瓜分了,丁点的亏都没吃,更甚至现如今还有一个铺子和一个京郊的田庄,竟是在木宜的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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