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木容已然上到主坐,侯夫人竟是坐直了身子拉起木容的手,上下打量了几番,不住的点头,眼底的喜爱显而易见:
“我看是个娴静的,也是个有福气的。”
木容含着浅笑,只是瞧这孟侯夫人看她的眼光,她忽然有些了然,显然她今日的这身装扮取悦了侯夫人。
“来,第一回见你,总该给些见面礼。”
侯夫人竟是把自己腕上的一支羊脂玉镯直接褪下便给木容戴上,木容脸色微微一变,带出几分惴惴,梅夫人赶忙笑道:
“侯夫人太客气了,小孩子家家的,这样的见面礼太贵重了些。”
“不止为了第一回见她,到底还为了前些日子的事,也不怕梅夫人笑话,我那媳妇到贵府做客,终究言语有失,委屈了四姑娘,还别见怪的好。”
说着话,竟还亲热的拍了拍木容手背,木容只觉着两道火烧般的眼光看来,抬眼去瞧,正是木安,她怯怯回了一笑,便赶忙别过头去,心下却是咬牙切齿,总觉着有木宛挡在前面不会有什么,谁知这时候竟入了侯夫人的眼做了木安的眼中钉。
只是难怪,今日这样的日子里,方才一进院子,却并不见孟小侯夫人在外招待,想来也是因此失了婆母欢心。梅夫人听了这话也不好再回,正是这时候,忽然门外丫鬟回说:
“夫人,静安侯过府道贺,前院传话来,眼看着就到了。”
静安侯?
木容一怔,连着侯夫人也似是一怔,随即带了几分喜色的丢开了木容的手,对屋里伺候的丫鬟交代:
“快请梅夫人带着姑娘们先去园子里,我过会子就去,今日里请了德鑫祥戏班子来,可有几出好戏。”
说话间,竟是亲自起身,梅夫人等人出来的空当,侯夫人也迎到了门口去。
及至到了院子里,自是便融入进去,自有相熟的姑娘迎来同木宁姐妹三人聚在一处,梅夫人也被人邀去,木宛只寻了个没人的地方,独自坐下喝茶,就连木安,也被随后跟来的孟小姑娘叫了去,一时间竟只剩了木容一人。
木容四下看了,便领着莲子去到一处视野通透的地方,小花厅虽离她们聚的这处不近,可这一处却总能瞧见小花厅的门外,她对这能让云深提起都冷笑忌惮的赵出,很是有些好奇。
也没等太久,就见着一个大丫鬟领着个人顺着长廊往小花厅去了,木容眯眼仔细去瞧,只见那人一身黑衣利落打扮,魁梧高大,想是常年征战的缘故,肤色便也深了些,眉眼看去很是刚硬凌厉,也合该是这样的人,能让云深碰了钉子。
木容遂了好奇,正预备着也学木宛寻一处人少的地方清闲去,却忽然发现这人身后竟还跟着一人,一身烟白色衣裳,两人身量相当,却是要精瘦许多,只是这一眼后,木容却是倒抽了一口冷气惊住而住。
只见这人面上遮了半张铜面具,竟是从发际直盖到唇上,只露了双眼,和那薄削的嘴唇。
那人竟似乎也觉出有人在看他,鹰隼般眼光直射而来。木容一颤,一个不稳竟退了两步,而这人似也毫无防备,眼神一顿匆匆收回。
我替你,杀了他。
这句话忽然便撞进木容脑中,这是那人最后一回见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他的眼里尽是凛冽寒光的杀意,却是含着泪,顺着铜面具流下,滴到了她的脸上,流进了她的嘴里,她尝了,咸而涩。
☆、第二十五章
木容忽然间是有些仓皇的带着莲子退去的,而那人冰冷眼光匆匆收回,也令木容领悟了些什么。
若非重生,这一回本该是木容第一次见到这人,可这人却显然不是第一回见到她。
从前的猜测似乎得到印证,这人果然早早便见过她甚至是清楚她的底细,可这人到底是谁?又有怎样的意图?
木容知道的,也只是这人大约不会害他,只从前世他的举止来看。
可她却只能装作是不经意瞧见的,连方才那一瞬的惊慌也只能假托是被他古怪的样貌惊吓,毕竟重活一回这种事情还是惊世骇俗的。
木容清净惯了,眼下心里又有事,况且今日里一个不慎又会出纰漏,便觉着这院子里愈发待不住:
“寻个人少的地方歇一歇。”
木容用帕子遮了在莲子耳边轻声交代,莲子便笑:
“姑娘是被吓着了吧!”
可见莲子也误解她是偷瞧被那人戴着的铜面具吓到,便顺势畏惧的点了点头,莲子四下张望,瞧着西北角人少,便扶着木容往角落走去。
主仆二人正是禺禺慢行,眼见去到角落里,忽然身后有人冲撞而来,木容下意识便伸手去拦,就觉着一股湿凉扑了满手,更是顺着指缝洒了裙摆上一片,随即,一股浓烈酒气扑鼻而来。
木容眉眼一变,不等旁人反应过来,转身便往屋后走去,那冲撞过来奉着酒瓮洒了木容一身的丫鬟正欲跪下请罪,却见人已走远,一怔后神情古怪,却也急急追了过去。
“奴婢该死,只顾着送酒不妨前面走着姑娘,洒了姑娘一身的酒!”
“闭嘴!”
这丫鬟声音颇大,很有故意引人注意的嫌疑,莲子怒而低喝,那丫鬟吓的赶忙闭了嘴。
所幸此处并没有人,院子又颇大,旁的人都也只顾着自己说话,并没人瞧她们这里,莲子急忙拿了帕子去给木容擦,可那酒见了布早已渗了下去,只看着裙摆上湿了一片,木容浑身的酒气。
木容却是心下一片了然,脏污了的裙子,满身的酒气,这样去到人前,必是一个失于检点落人口实遭人嘲笑的丢尽脸面。
“这可怎么好?”
木容作势发起愁来,果然那丫鬟便道:
“姑娘若没衣裳可换,只得先把湿的一处洗一洗,院子里消散消散,风一吹,酒气也散了,衣裳也干了。”
果然是个好主意,木容心下一笑,莲子便问她哪里有水,那丫鬟顺势便说起,院子东北角上便有。
“你去吧。”
木容忽然开口赶人,那丫鬟咬着嘴唇怔了一怔,却也无奈起身退去,莲子拧眉往外看了看,不住摇头:
“虽说也在角落里,可走过去难免不被人看到。”
“即便侥幸避过了人,也总有人一定要让咱们被人瞧见。”
木容拨弄了两下裙摆,见莲子不解,她便笑了起来:
“这见不得人的招数,实在不像心机深的想出来的,我瞧着除了孟小姑娘和咱们府上的二姑娘,再没旁人了。”
就不想想,木容丢了的面子,岂不也是木家的面子?而同生为木家女儿的她,面上又哪里有光彩?木安虽有些小算计,可终究也只学了苏姨娘的皮毛罢了。
“姑娘还笑!眼下可怎么办好?”
可见的今日在孟侯夫人跟前得了脸遭了木安嫉恨,一个木宛在先,一个木容在后,总是阻拦她的亲事,没有苏姨娘在身边,一个隐忍不住就要报复。
“侯府园子不小,想来一定有水塘,今日都在这院子里忙碌,花园子里想必没什么人。”
莲子一听果然如此,便是急急匆匆扶着木容顺着屋后小道便往花园而去。
这边人方才去了,就见一个丫鬟自角落探了头出来,随即便一路出了院子,径直往孟小侯夫人的院子去了。
梅夫人不知何时被请来了此处,正和孟小侯夫人一处坐了,这丫鬟通传入内细细报禀后,孟小侯夫人便冷笑起来:
“一样的偏房庶女,一样的作精不老实,我婆婆还担忧我在你们府上说了四丫头得罪你们府上,好一顿训斥,今日这样的场合竟也不叫我出去张罗,也不瞧瞧她心尖上的小丫头又做了什么?”
梅夫人笑了一笑,用碗盖拨弄着茶水沫子:
“我们家二姑娘是一心想做你们府上的七少夫人,今日本可趁着机会见了侯夫人浮上水来,谁知又被四丫头抢了光辉,怎么不恨?你们小姑娘又和她交好,自然没有不帮忙的道理。”
孟小侯夫人便是愈发冷笑,听了梅夫人的话却是忽然想起什么,便对那丫鬟又吩咐起来:
“叫个小厮去前院告诉七少爷,就说静安侯来了,小侯爷叫他一齐去花园子里作陪,待进了花园子,你可知道把人往哪里领吧?”
那丫鬟转眼想了想,登时会意,应了声便又退了出去。
孟小侯夫人吩咐完又看了梅夫人,才又道:
“两家若结亲,你们府上四丫头给我们七少爷做个妾也就罢了,七少爷的正配总要相看旁的人家才有用处。也不是我做嫡母的心胸小,不过是为着府里不被人笑话罢了。”
孟小侯夫人只觉着这再好不过的时机,即便被人撞破了,有孟小姑娘动手在先,这事只要一味装作不知也就混过去了,既能让孟小姑娘哑巴吃黄连,也能算计了让她不痛快的木家两个庶出丫头,两全其美。况且每每和梅夫人交谈,自觉是个知己,一样的为家里庶女烦恼。即便不是真的,梅夫人也不怎么敢得罪自己,便是对着梅夫人笑了笑,梅夫人回以一笑,低了头去饮茶,双眼掩在茶水热气里,笑的愈发和善。
木容已是顺着房后小路越走越深,便进了花园子,天渐渐冷了,园子里枝叶凋零,为着前面侯夫人的小寿,下人们也都聚在待客的院子里忙碌,花园子里便杳无人烟,足足走了一刻多钟才终于见了水塘,塘上尚且浮着几片将要化作泥的荷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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