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安这才转眸看向桓七郎,笑着道:“听闻你与阿毓已经被陛下赐婚,以后可要好生对待阿毓。”这话说的,就似杨毓的长辈一般,二人不过是连面也未见过,隔着刑司大牢的墙壁吟唱几句,这般浅薄的交情,杨毓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他能这般对待自己。
桓七郎也是一怔,随即笑道:“多谢伯父教导。”
谢安满意的点点头,转身请二人进门,跨进门槛的瞬间,杨毓悄然扬起了笑脸。
老狐狸。
三人分别落榻,下仆送上新鲜的水果和刚刚烹好的茶,退出门外。
杨毓悠然的抿了一口茶,笑着道:“谢公这世外桃源真真快意,阿毓慕之甚深。”
谢安笑着道:“阿毓心悦,尽可常来。”
杨毓朝桓七郎伸手道:“婚书。”
桓七郎未有一丝迟疑,递给了杨毓。
杨毓笑着道:“谢公,婚书。”
谢安点点头,自榻几上的木盒中取出婚书递给杨毓。
杨毓拿着两方婚书,郑重其事的起身,对着外面拜了一拜道:“黄天在上,厚土在下,弘农杨氏阿毓,今日为证,谢氏元清,桓氏秋容婚事就此作罢,今后嫁娶各不相干。”说完,她自顾自的将两封婚书投入一旁的火炉中。
谢安笑着看着杨毓道:“狡黠。”
杨毓一扭身看着谢安道:“不及谢公。”
二人相视一笑。
辞别了谢安,杨毓与桓七郎踏上归途,桓七郎至今未想明白,究竟这二人是在说些什么,不禁问道:“阿毓,这谢公可是在等着我们?”
杨毓挑开帘幕道:“想来,早在桓公亮出金陵城之时,便已经等着了。他故意冷淡你,便是说,以后,不。”杨毓改口道:“至少在桓家之事未尘埃落定之前,都不想与桓家关系甚密。”
桓七郎冷笑一声,颇有些看透红尘的意思,缓缓的道:“想我桓家繁荣之时,这些人哪一个少占了我家的便宜?如今事情还未明朗,就连这大名在外的名士,也恨不能离我远远的。”
杨毓不能赞同他的话,面色也严正了几分:“七郎,从前你桓家荣华,谢家也不差,你们两家只能说是互相帮衬,亦或互相利用。可恨之人绝不是在大难之时弃你而去之人,而是落井下石的。明哲保身,从来都不是罪过。”
桓七郎转眸看向杨毓那双清亮的惊人的眼睛,信服的点点头:“我只是不忿罢了。”
杨毓蹙着眉道:“此时此刻,桓家需要的,绝不是你的不忿。”
:“是。”
杨毓看着桓七郎无精打采的模样,心中有些后悔,她不该这般与他说话的,接着道:“你且看看,你落难之时,可有人落井下石?”说着,语气和暖许多,带着些少女的娇嗔。
桓七郎摇摇头:“那倒没有。”
杨毓释然一笑道:“这便对了,这就说明,你有你的过人之处。这些人本可乘机踩上一脚,却为何没有动手?”
桓七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琅琊,城外。
由南到北,经历奔波,桓亮先在庐江汇合屯兵三万,又在寿春汇合两万人马,一路上昼伏夜出,也所幸路途并不遥远,总算是躲过了胡人的追击安全抵达。
司马子高跨坐在一匹枣红骏马上,身后数千官兵一字排开,黑压压的一片,威风凛凛。
:“桓公亮终于到了!”
桓亮笑道:“让殿下担忧了。”
二人目光相接,又各自闪了闪,接着,连声大笑。
两人见礼,相携入城,五万兵士驻扎城外。
转眼间,已经到了年下,杨府中张灯结彩,欢欢喜喜。
大门左右悬挂桃符,左书“神荼”,右写“郁垒”两位降鬼大神的名讳,用来镇压邪祟。
:“女郎,今年要馈春盘、屠苏酒的,奴先写了这些名单,女郎看看还有哪家漏掉的?”祺砚将名单递给杨毓。
杨毓笑着看了下来道:“葛仙公在金陵过年,多送两坛金陵武曲去葛家。给栖霞山格外送七份年礼,布帛就不必了,直接送成衣,从内到外都要,不必多金贵,要最柔软舒适的素锦便可。”
她想了想,笑着道:“嵇兄阮兄身材高大,平素着天青或月白色最多,刘兄身长五尺若是着蟹壳青定是好看的,山兄身长七尺,长须美髯,华青色衬得出他。
向兄年岁最大,身量瘦弱,颜色选烟灰的。小阮兄与王兄年轻,身量差不离,一淡蓝一葱青色,是这二人喜爱的颜色。瓜果时蔬自是不能少,鹿肉,兔肉,还有窖中的翠涛也送几坛。”
:“女郎,这七位的礼是否不雅?”(。)
☆、第二百六十八章 又是年下
自从知晓刘伦以卖酒为生,嵇夜竟然以打铁为生,杨毓才知这几人过的有多穷,年下的礼自然是挑实用的送。
杨毓笑着道:“再折几枝后院新引来暖活水中培的白莲送去,应该就不俗了。”
祺砚低低的笑了笑道:“女郎接济那几位,还得待年节才有理由,还得显得风雅,也真是难为了。”
杨毓笑着看着名单道:“孔老家中的节礼我与阿秀亲自去送。”细细的看了下去,大抵也没什么疏漏了,将礼单送回给祺砚赞道:“祺砚如今也妥帖了。”
祺砚微微扬起下巴道:“那是自然,往日里有静墨姐姐,奴自然是能偷懒绝不出头的,如今这府中管事落到奴头上,奴自是不敢懈怠的。”
这几日身上的伤好了许多,吃了葛仙公配的药,身体也觉得轻便了,心情自然开怀。
:“阿秀去哪了?”
祺砚摊手道:“近日小郎君忙的很,除却上朝,整日带着重逢出门,早出晚归的,说什么商队要赶在年前出发,明日除夕,这可不就是今日了!”
杨毓笑着道:“孩子长大了,这般有主意,也好。”
下晌,府中陆续收到别家送来的年礼,杨秀的商队终于赶在除夕前出发了,回到府中之时,杨毓已经侯了许久。
:“阿姐,已候了许久吧?我去换身衣裳,这便去拜访恩师。”杨秀小脸通红,虽是寒冬脸上还是晕着热气。
:“商队起行了?”杨毓笑着起身,用素帕为杨秀擦着脸上的薄汗。
:“是,现在起行,沿着广陵渡口而去,途径北平、晋阳、上党,河内,这一路就能将货物兜售一空。再沿着安定、天水、汉中到江州渡江回来,可带回大批良驹宝马。”
杨毓眉心微微一蹙,眸光垂了垂,缓缓地笑了:“南方到底比不上北方盛产宝马良驹,阿秀此举于国有益,只是不知能带回多少马?”
杨秀笑着道:“阿姐别看商队上路只有五十余人,这一路而去,不知能救多少汉人庶民,想来回转之时少说能带回五千良驹。这条路线我已与谢中正商量过多次,不但能避开胡人大军,且贯穿南北商路,沿途有葛家护着,应是无需太过担忧的。”
杨毓笑着点点头:“如此甚好。”
五千良驹啊!若是再能繁衍得法,那便是一支南方绝无仅有的骑兵!
杨秀官居七品戎蛮府司马,早晚有一日是要上战场的,若是手中能有这么一支兵马,绝对是杨秀立足的本钱,而买马的钱嘛,自然是由司马安来出的。
一本万利,百利无一害。
:“好孩子!”
杨秀笑了笑,匆忙去换了衣裳,姐弟二人赶在昏食之前到了孔府。
孔老夫妇虽膝下无子,却学子数千,值此年下之时,迎来送往,府中也是不失热闹。
车马停在孔府门前,早已有人等候在门外。
:“亭公主,杨司马,二位终于来了!”
杨秀粲然一笑道:“王媪这般唤我,我几乎不敢应呢。”
这般一说,杨毓便看出,此人与杨秀很熟识的,笑着道:“天这般冷,有劳王媪。”
王媪大概三十上下的年纪,珠圆玉润,慈眉善目,见这姐弟二人生的翩翩风雅,姿容不凡,又如此懂礼宽怀,心中七分喜爱,升到十分,满怀笑意的道:“亭公主言重了,奴怎敢托大,外间怪凉的,快随奴进屋暖和。”
二人笑着跟上,王媪接着道:“夫人与家主已经等候多时了,夫人让厨房备了温热的屠苏酒,今年的五辛盘可是费了一番心思的,待会可得多用些。家主更是急的在屋内踱步呢,口中不住的絮絮的问,怎么还未到?还未到?”
杨秀适时的看向杨毓,杨毓抿唇而笑,这位王媪人是热络又实诚,怪不得与阿秀那么熟识,这个个性,真是走到哪里说到哪里。
王媪笑着转头问:“亭公主,你说,是也不是?”
可怜杨毓根本没有听见她说些什么,却重重的点头道:“是,自然!”
王媪惊喜,笑着道:“那,我那女婿就拜托亭公主家照应了。”
杨毓微微一怔,笑了笑。
杨秀低声道:“王媪的女婿出身寒门,却是个读书人,想谋个差事。
杨毓笑着道:“我家正有稚童需要启蒙,待年后,便请贵婿到我府上任西席如何?”
王媪心中的石头总算放下,不自觉的靠近杨毓道:“亭公主别怪我谋私,实在是女婿家中太穷,我这做岳母的,也是没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