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洛这是赤裸裸地挑拔离间!她在所有人面前质疑泾陵公子的威信,她在逼着泾陵公子为自己出头,救自己脱离和姜那毒妇之手!
是的,她是在逼。
泾陵公子刚才瞟来的那一眼,不知为什么,卫洛清楚地感觉到,他是在向自己暗示,要自己向他求救,求饶。可是,卫洛却不想这样。
因为她不能冒险,她不能寄望于泾陵公子的仁慈!这事关生死,她要用最妥当,最有效的手段!
她知道,在这样的公众场合中,在上百贵人当中,泾陵公子的颜面尊严会大过一切,因此,自己质疑就算令得他不满,他也不得不为自己出头。
卫洛一句话说完,腰背挺得笔直,双眼炯炯地与泾陵公子对视。
泾陵公子懒洋洋地看着她,懒洋洋地看着。
在一片安静得连呼吸都在压抑的气氛中,他终于缓缓开了口,“善。”
他认了!
卫洛低低地吁了一口气,她再也硬撑不下去,连忙头一低,身子向前一伏,五体投地,无比恭敬的朗声说道:“公子英明!”
泾陵公子看着她伏在自己脚前的后脑勺,淡淡地说道:“跪着吧!”
“诺!”
卫洛低低地应了后,便一动不动地继续这样五体投地地跪着。很显然,这是他的惩罚。
泾陵公子处理了卫洛后,漫不经心地抬起头来,他从几上端起酒甚,慢慢品了一口。
一片安静中,他淡淡一笑,“日夜设宴,广场亦设酒溪!本公子竟是不知,我晋人已奢侈至此了!”
所有贵人都低下头去,一个个不敢对上他的双眼。
泾陵公子目光扫过酒溪宴的众处女,他这个动作一做,一个贵人马上颤声喝道:“撤了!速速撤了!”
众处女得到允许,连忙手忙脚乱地放下头上的竹筒,挣扎着站起。她们实在跪得太久,双腿早就麻木不堪,这么一急促起立,顿时摔倒的多,只听得‘砰砰叮叮’一连串的竹筒摔地声,酒水洒落声传来,转眼间,那里已凌乱不堪。
泾陵公子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直到众处女站起来,慌乱地捡起竹筒退后了,他才淡淡地说道:“从今往后,晋地不可有酒溪!”
众贵人先是一怔,转眼同时大声应道:“诺!”
对他们来说,只有泾陵公子不发怒,取消个酒溪算不得什么。
叫完后,众贵人又齐刷刷地低下头去,一个个努力地把自己隐藏在泾陵公子看不到的暗处。
泾陵公子转过眼,缓缓的,面无表情地盯向和姜公主。
和姜公主杀人无数,狠毒非常,可她与众人一般,对上泾陵公子那平静无波的俊脸时,唯一能感觉到的便是排山倒海的恐慌。
不知不觉中,她颤抖起来,以和姜公主那样的体积一颤抖,顿时她身前的几都撞击得摇晃起来。
泾陵公子盯着她,终于开口了,“和姜,你乃和族人,自妹为我父侯宠姬,举族归晋也有半年吧?”
和姜公主颤抖着,结结巴巴地说道:“然。”
泾陵公子低垂着眉眼,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叩击着几面,淡淡地说道:“这半年来,你购得童男处女三十,全炮烙而死,头骨做成酒器!听说二月前,你便不再喜好童男处女,转而喜欢有识之士了?”
和姜脸色刷地惨白,她肥厚的鼻孔连连扇动着,薄唇抽了抽,想要说什么分解的话,却一时发不出声音来。
泾陵公子淡淡的声音在夜空中流转,在一直跪伏在地上的卫洛的头顶上流转,“你虽不敢对贤士下手,听闻奴中有识字者,你便欣然索之,已拘了七人入府,也做了酒器?”
他的声音很淡,很淡,俊美的脸上也很平和。
“叩叩叩叩……”一阵急促的牙齿相击的声音传来,却是和姜公主的牙齿在打颤。她颤着颤着,肥胖的身子再也支持不住了,只听得‘砰’地声巨响,她重重向后一倒,重重地压上了身后的几。侥幸的是,坐在她身后的贵女嫌她汗臭,隔得远了些,倒没有撞中。
泾陵公子没有抬眼,他细细地抿了一口酒水,继续平缓地说道:“和族不过蛮夷,虽拥甲三万,我泾陵只需三千军士便可尽灭。当初父侯心存仁善,不欲起杀戮,便许了你等归降。现而今,你在我新田施残暴之举,杀有识之士,令得各地贤士说我父侯如商纣!”
他的声音很平和,很平静,可是,那淡淡的,冷冷的声音,却在一片寂静中远远传出,不知为什么,众贵人齐刷刷地打了一个寒颤,直觉得周身冰冷。
泾陵公子眼也不抬,继续说道:“士为国之基!德乃君之基!为晋计,为父侯计,我不能容你。”
他刚说到这里,感觉到死亡危机的和姜公主再也顾不得害怕了,她挣扎着爬起,尖着嗓子嚎叫道:“泾陵,你敢杀我?我妹乃君侯最爱!我弟身为太师!我和族为晋立下了汗马功劳!你敢杀我?”
她的声音又尖又嘶,那带着绝望和尖厉的喊声,在夜空中远远地传出,直如夜枭的啼叫。
泾陵公子没有理会,他直等到和姜公主嚎完了,才淡淡地喝道:“谁愿出手?”
他这是问满广场的贵人们!
直到这个时候起,贵人们才意识到,泾陵公子身边连一个剑客也没有,更别提军士了。
可是,他们虽然意识到了这一点,却不敢做他想。转眼间,卫洛听得七八个声音同时热切地叫道:“公子,我愿出手!”“如此毒妇,愿替公子除之!”
乱七八糟地呐喊声中,泾陵公子挥了挥手,他的手一举,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抬起头来,缓缓起身,淡淡说道:“父聪,枭首可也!”
众贵人的羡慕中,一跪坐在后排,二十七八岁的高瘦贵人受宠若惊地站了起来,他双手一叉,朗声叫道:“父聪领公子命!”
卫洛怔了怔,她发现泾陵缓步走向马车了。
也不等他吩咐,她已三下并两下地爬了起来,拍干净膝盖上的灰尘,卫洛屁颠颠地向泾陵公子身后跑去。跟着他,不一会便消失在黑暗中。
在他们的身后,那肥胖的主事人早已瘫倒在地,软成一团。自始至终,泾陵公子都没有看他一眼,可是他知道,那小儿真是泾陵公子府中之人,这样的人,无论生死自己和自己的靠山都没有资格插手。可是他们插手了。因此,惩罚还在后面!
第二卷 晋都新田 第六十一章 回泾陵府
卫洛屁颠屁颠地跟在泾陵公子身后,见他施施然地跨上了马车,她不由犹豫起来。
泾陵公子只是一人前来,他的身边除了一个驭夫便再无他人。卫洛拿不定主意要不要也上马车。
上马车吧,说实话,她的心虚着呢,一见泾陵公子她的心就乱得慌。
可不跟上马车吧,这么乌漆抹黑的,而且这地方离泾陵公子府还不知多远,以她的小身板,不会跟丢吧?
卫洛犹豫了一下,咬了咬牙:反正表现也表现了,得罪也得罪了,干脆上去得了。
想到这里,她的手攀上开始启动的马车车辕,纵身跳了上去。
车厢很大,泾陵公子正靠在榻上,双眼似闭非闭地养神,似乎一点也没有感觉到卫洛地到来。
卫洛挂在脸上的谄笑,他居然也没有看到。
嘿嘿两声,见没有人理会,卫洛连忙跨上两步,在车厢的角落处盘膝坐下。
马车缓缓驶动。
卫洛老实地低着头,一动也不动,只当自己是只老鼠,是根木头一样呆在角落里。饶是如此,这不大的空间中却充塞着泾陵公子身上的体息,以及威严!这气息和威严从卫洛的呼吸间,眼睛处,耳孔里,一丝丝地渗到她的心脏处,令得她不由自主地更缩小几分,只差没有把自己和头和脚地抱成一团成粽子状。
正在卫洛努力地把自己缩小成一只灰老鼠时,泾陵公子动了动,那西西索索的衣袍拂动声一传来,便令得卫洛一惊,下意识地先在脸上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再抬起头来。
这一抬头,却又对上泾陵公子双眼微闭的冷脸,他依然瞟也不瞟卫洛一眼。
这张脸俊是俊到了极点,威煞之气也到了极点,卫洛只是看了一眼,便连忙低下头,开始不安起来:也不知啥时开始秋后算帐?
不过,这番从生死场中经过两回后,她已觉得泾陵公子没那么可怕了。就算明知他要算帐,他会处置自己,卫洛也没有以前那么紧张。
可是,不知为何,卫洛真地觉得小小的车厢中,到处弥漫着他浓烈的雄性气息!浓烈得那气息顺着每一个毛孔,逼入她的心脏处,令得她心慌意乱。
卫洛忍不住又向车厢角处缩了缩,她努力把自己抱成一团,百忙中还不忘想道:泾陵公子之俊,世上罕见。我就算现在终于发现他的俊了,那也是正常事,我毕竟是一个正常的怀春少女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