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世道中,当街杀人几字中被杀那人,便是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庶民了,当然,奴隶,婢仆和主人不强的嬖人,也是容易被杀的对象。
卫洛对上这些人畏惧的眼神,暗中叹息一声,她干脆转过头去,专心地看着阳光照耀下,泛着七色浅鳞状水纹的河面。
河对面,郁郁葱葱的一片,那是不知生长了多少年的原始树林。
不久前她与剑咎一道来越时,走的也是水路。不过那时他弄了一个舟排,两人这般顺水而下,那感觉很是痛快舒畅。远比现在痛快舒畅。
卫洛想到这里,不由笑了笑。
不知为什么,越是靠近越国,她越是不可抑制地想去看看他们。
不管是剑咎的胡闹,还是殷允的温厚,都让她每每想起,心中便是暖暖的一片,便有一种渴望靠近的欲望。
特别是殷允,光是想着他的名字,卫洛便全身心地感觉到温暖。
可是,这种温暖中,还有着一种隐隐的愧疚,她总觉得,自己在他身边时,一直都在给他带来麻烦,而且,她从来无法回报他什么。
有时,卫洛会想着,也许她本质上就是一个喜欢热闹的人,所以,刚刚离开了新田,才过了一二个月的单身生活,她又开始渴望同伴,渴望热闹了。
在卫洛的胡思乱想中,舟排靠了岸,扔给船家两个蚁鼻币后,卫洛踏上了这片属于越国的土地。
到了越地后,卫洛原想慢慢而行,可她慢不起来。她总是在没有人迹的地方,便纵跃如飞,她总是急急地向越城赶去。
如此行走了几天后,她终于来到了越城中。
卫洛没有进城。
这一天,她完全地确定自己怀孕了。因为,她从她的尿中,闻到了一股异常的,仿佛含着某种浓烈激素才有的气味。
她是真的怀孕了。
她的腹中,有了一个她自己的孩子。
从此后,她可以不用在这个世界里,孤单一人了。她不用害怕寂寞了,以后的路,会有一个人愿意陪她走下去了。
她有一个孩子了。
卫洛很欢喜,很欢喜,纵使这种欢喜中,夹着一种无法言喻的心酸。可是,她还是因为这种欢喜,感觉到无比的轻松。
她的心,终于知道什么叫欢喜了。这是不是意味着,她终于可以放下泾陵了?忘记是不可能的,可是对她来说,能放下便已满足。
她有了孩子了,在这个世界飘零了这么久,她终于拥有了一个,完全属于她的依靠。
从此后,她可以放心地去爱一个人了,她终于可以不用感觉到寂寞了。
第五卷 凤翔云天 第三百二十五章 见故人
因为肯定了自己怀孕,注意力被分散,都没有精神与故人会晤的卫洛,在越都找了一家客栈呆下来了。
嘴角含着笑意,她开始想着,明天挑个什么时辰,去见过殷允和剑咎吧,只是不知道他们还在不在?
她懒洋洋地躺在床上,一个半月来,第一次睡个迷糊觉。
第二天,卫洛一袭深衣,梳着夫人头发,戴着纱帽,把木剑放入怀中,便这般走上了街道。
不知不觉中,她来到了殷允的府第之外。
卫洛望着那处外观不起眼的门户,咬了咬唇,一时拿不定主意。
正在这时,她的身后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既已来了,何犹疑也?”
这声音,真的很温柔,如水如风般温柔。
卫洛嗖地一声,转过头去。
她对上了一个俊美青年,他蓝袍长身,脸白如玉,五官俊美中透着清空,目光温柔宽容。
他是殷允。
殷允静静地看着她,目光中有点隐隐的欢喜,也有着隐隐的,说不出的复杂。他见卫洛呆呆地看着自己,微微一笑,走上前来。
他伸手拿过卫洛背后的包袱,大步向房门走去。那理所当然的动作,仿佛她只是一个归家的游子。
卫洛不安的心,又开始踏实了。
她低下头,温驯地跟在他的身后,向里面走去。
两人来到那绕房而过的河水边,殷允纵身一跳,便越河而过,卫洛再次跟上。
两人便这般一前一后,来到他那主院中。
听到两人的脚步声,那两老夫妻连忙迎了出来。他们朝着殷允躬身行礼后,朝卫洛好奇地看了一眼。
是了,她现在还戴着纱帽呢。
卫洛连忙把纱帽摘下。
她的真面目一露出,两老夫妻同时露出喜色来。那妻子一边嘴快而绕地用越地口音向卫洛唠叨着,一边为两人在树下摆了榻几。
卫洛刚刚在榻几上坐下,便看到殷允牵着一只小老虎走了出来。
卫洛大喜,她嗖地一声站了起来,急急地迎了上去。
她冲到殷允面前,蹲下身,睁大眼打量着这只已有半岁了的老虎。半年时间,对于人还算不得什么,对于一只老虎,却可以让它由当初的憨厚可爱,变成现在的虎威隐现。
卫洛看着它,轻声唤道:“应天?”
应天瞪大虎眼,回了她一声低低的咆哮。它向后退出一步,尾巴高高坚卢,已是一副戒备。
卫洛闷闷地看着它,站了起来。
殷允含笑着摇了摇头,他在榻几上坐下,为自己和卫洛斟好酒。至于应天,这时已经撒欢儿似的,满院子乱窜去了。
卫洛瞅了一会应天,转头一看,便对上殷允微笑着有点沉默的脸。
她嘴唇动了动,低声说道:“殷大哥,我。”
殷允笑了笑,把她的酒樽满上,说道:“我知,那日事起突然,整个郢都,都为你和晋侯躁乱了。我在人群中知道这个消息,只来得及回客栈带回这个小家伙。”
他说到这里,略顿了顿,又道:“卫洛,这半年中,你退秦楚,立下世间丈夫亦瞠目结舌的大功。”
听到他的表扬,卫洛先是一笑,转眼那笑容却僵硬了。她低下头,徐徐地说:“我在新田,驱逐了晋侯后苑的诸姬,惹恼了众人。后来,越侯说出我是他的女儿,晋侯大怒,把满城封给我。我,我便离开晋国了。”
原来,最深的无奈和痛苦的感觉,真要说出来,也不过是一句话而已。最曲折的故事,最多的挣扎,真要摆出来,也不过一言可了。
卫洛把这句话说出后,殷允半晌半晌,才轻声回道:“既已来了,就在此处安居吧。”对于卫洛那些惊世骇俗的事,他没有一个字的评语。
卫洛嗖地一声,抬起头去。
不知为什么,当她的墨玉眼看去时,殷允竟是别过头,避开了她的目光。
他的嘴角,浮出一缕有点明亮的笑意,朝着那妇人吩咐道:“以往居所,重拾可也。”
“诺。”
卫洛怔怔地看着殷允。
她抿紧唇,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这时,殷允站了起来,他背对着她,徐徐说道:“卫洛,只是居住而已,你不过思虑过多。”
卫洛一愕,她眨了眨眼,有点不明白他的意思。
这时,殷允已经提步向外走去,留给她的只是一个背影。
卫洛看着远去的殷允背影,正在发呆,突然间,她的下裳被一物轻轻扯住。
卫洛低下头来,这一低头,她对上了应天那虎灵虎灵的,正向她细细瞅来,暗暗探查的眼睛。
卫洛一笑,她蹲下身来,小心的,试探地伸出手,抚上它的额头。她的手刚刚靠近,应天突然嘴一张,,露出满嘴尖利的牙齿,朝她咆哮一声,警惕地退出几步,嗖地一声躲入了茂密的树丛中。
卫洛见它又躲开了,摇了摇头,她刚刚转开视线,突然眼角的余线,扫到了一双明亮的黄色虎眼,却是应天,它正透过灌木丛,小心地观察她。
这个小家伙,居然与她玩起了欲擒故纵的游戏了。
卫洛实是好笑。
她站起身来,朝着小家伙走去。
哪里知道,她一走动,灌木丛中发出一声轻响,转眼间,应天已嗖地一声逃之夭夭了。
卫洛看着它远遁的身影,不由咯咯一笑。
正达时,她身后的树巅上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妇人?”
卫洛转过头去。
剑咎正蹲坐在树杈上,整个人随着树枝的起伏而一晃一晃的。
他瞪大一双眼,好奇地打量着卫洛,那神情,与刚才的应天竟有异曲同工之妙。怪不得她一直觉得小老虎神态可疑,原来是被这个家伙带坏了。
剑咎睁大眼,朝着卫洛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片刻后,他忽然说道:“妇人再次前来,莫非已与晋侯一刀两断?”
卫洛一怔。
嗖地一声,剑咎跳到了她面前。
他凑近卫洛,朝着她转了一圈,又转了一圈。
突然间,他鼓着掌,嘻嘻笑道:“不过半年,你这妇人,倒是做了两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啧啧啧,我说妇人,你太也固执了,太也了不得了。哈哈哈,天下丈夫,可都在谈论你这个妇人哦!不过这也不错,挺有趣的。咦,妇人,你来此做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