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太子出逃,西城门的巡防营兵马还未得令,不敢阻拦,待到反应过来时,人马已不见踪影。
禁军统领亲自追出去,却连一个尸体都没追到。
皇帝气急,却愣是没有动用巡防营的一兵一卒。
加之太后病重,至使方国公府人人自危,只得将归家省亲的太子妃方七绑了献给皇帝,以示忠心。
彼时方九刚找到陆昭廷,壮着胆子一诉衷肠,原本就是木头芯儿的陆昭廷当然抓瞎,不知如何回应。但当晚出了这么大的乱子,整个京城都在抓人,陆昭廷当然不会让方九就这么孤身一人回家。
所以她只好在陆家留了一晚,次日听说是太子谋逆,太子妃被抓入宫,方九登时急了,也要入宫。
陆昭廷想开口挽留,却也知道不该。
但看着方九绝望自嘲地轻笑,头也不回地走了,他心里隐隐约约的那种空落却开始渐渐浮起。
可惜方九没有看到,因为当时她正面对病榻上的皇帝。
皇帝虽恨,却挨不过清音郡主的情分,索性将姐妹俩一同锁在太后宫里,美其名曰为太后侍疾。
因此,陆昭锦总算得见方九。
“也不知该怎么称呼,是世子妃,还是太子妃呢?”方九声音柔柔软软,却任谁都能听出刺儿来。
三日不见,也当刮目。
方九是在讥讽,如今皇帝太后均病重,宗正们商量着商量着的就“不小心”把给山阳公主正名的事给耽搁了,其中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陆昭锦心知肚明。
但她这个身份尴尬的人却依然住在承平公主的寝殿里,还比那公主更要自在随意。
这全赖如今的太子对她这个“姑姑遗女”的精心照拂。
现在别人心里怎么想的,陆昭锦不必打听也知道。
所以她没有恼,只是坐在棋盘旁,伸手请她入座,“或许,都不是。”
方九心存芥蒂但还是就坐,她看了眼棋盘,随手落子:“但人心向背,也很重要。”
“就像夏承贤,假传圣旨,聚众造反?”陆昭锦轻笑。
方九脸色并不好看。
她不知道太子到底中了什么邪,但事实的确如此。
因为太子逃出京城后,以玉玺和长公主之名伪造皇帝圣旨,说是瑞王谋逆以妖术控制皇帝,成功收服了河南道一线的将领,待皇帝澄清的圣旨到时,当然为时已晚。
而皇帝因病重不能亲临,且空有兵符没有玉玺印鉴,短期内也无法取信于人,倒是让夏承贤钻了空子。
皇帝气个半死,心里将太子与长公主恨的牙痒,却无计可施,遭殃的只是留在京中的叶幼涟。
可怜以叶幼涟的脑子根本没想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被褫夺郡主封号关到宗正司。
开始时还大嚷大闹,后来知道自己的夫君和母亲竟然联手造了皇帝的反,便成日担忧会被一杯毒酒赐死,就此香消玉殒,听说是病得不成样子。
“你勿要见怪,”陆昭锦轻笑,算是安慰。
“我只是在想,太子下一步,会怎么做。”
方九眉梢一挑,不确定她的意思。
哪个太子?
第六十八章 大胜
“你到底想说什么?”
陆昭锦默然,方九虽然心有怨言,但还是对她抱着那么一丝希望的,这也是她会选择方九的原因。
“我想说的,是太子妃的人选。”陆昭锦含笑:“方九小姐是方家的嫡女,待字闺中,实是太子殿下良配。”
“你!”方九柔和的声线拔高,听起来并不尖锐,但十分坚定:“我不会嫁给他的!”
陆昭锦笑了笑将棋子扔回棋篓:“你心里清楚,太后和方家是怎么希望的,皇帝又是怎么想的。”
方九脸色骤变,惨白苦涩。
是,方家如今陷入了和之前陈家一样的境地,太后病危,方老国公爷不受陛下信任,与新太子的关系就更别提了,所以方家急需一场政治婚姻挽救这一切。
即便方九不想面对,也不得不面对,她,就是那个最合适的人选。
而且对于新太子来说,娶到方九,就是离登顶至尊最近的距离,这和当时争着娶方七是一个道理。
“你有什么办法?”方九看向陆昭锦,咬唇道。
“你是真的喜欢我师兄吗?”陆昭锦不答反问:“愿意为他抛下一切?”
方九迟疑了,摇头:“对不起,我不能抛开方家,更不能抛开姐姐,何况,我也只是一厢情愿。”
“我们很像。”她道。
一样的思虑深重,一样的害怕失败,没有安全感。
可以倾其所有,但,要先看到曙光。
场面再次陷入沉默。
“你说,太子手里也有几千人马了,却引兵北上,是想做什么?”陆昭锦打破沉默。
方九微怔。
“解决北境战马弱点的办法不是我想出来的,是叶幼清,”陆昭锦看着方九一字一句道:“所以他亲自前去,早该解决北境的事,可京中却到现在都没有得到任何消息。”
“你的意思是,太子是去投奔叶侯,叶家会跟着太子造反?”方九神色讶异:“这不可能,叶老夫人等人都在京中,而且你……”
陆昭锦知道,她想说的是自己,叶幼清的妻子。
“凭长公主和太子的身份又手持玉玺印鉴可以伪造圣旨,可信度有多高,看他们身边纠集了多少人,就知道。”陆昭锦淡淡道:“京畿围城,挥师救主,多么好的理由啊。”
方九手里的棋子跌落棋盘,清脆一声。
没错,太子持圣旨而去,叶侯必会领命。
而北境正处于大决战时期,离不开叶侯,领兵回来的,只会是叶幼清。
比起五皇子,叶幼清自然会选择太子,何况太子营中,还有他的生母长公主。
“陛下的圣旨,传到太子军中,都成了另一个答案。”陆昭锦冷面道:“公主案,只是瑞王为了诽谤长公主的造谣,所以这天下的结果,就是公主案的结果。”
太子胜,长公主就是山阳,瑞王胜,天下人才能得知这偷天换日的大案。
方九默然。
她明白了,陆昭锦没得选。
“我并不是要你理解我的选择。”陆昭锦神色平静,却仿佛是风暴前夕的安宁,一触即发:“我是要你帮我,也是帮你自己。”
“帮你,什么?”方九似乎预感到了什么,猛地抬头,手腕已经被陆昭锦攥住。
“叶幼清不会死心塌地的造反,他会想着我。”陆昭锦攥着她的手,眼底柔情转瞬便被怒火替代:“我就是要让他知道,我们再也没有可能了。”
方九惊呼:“昭锦,你疯了?你快松手!”
陆昭锦不理,拉着她猛冲出门。
还是那处排房,方九一路被她拖着,心中惊讶不止。
“你知道这里面关的是谁吗?”陆昭锦指着落了锁的房门,冷冷问道。
方九心惊胆战地看着她。
“叶侯爷身边的近卫,眼看着我父亲被杀的近卫!”她如狂风骤雨般嘶喊着:“他亲眼看着叶侯拉着我父亲挡箭,亲眼看到的!”
“什么?”方九大惊。
这怎么可能,叶侯怎么会做这种事?
“很不可置信吧,我们大夏的英雄,临死前会做出拿别人挡箭的反应,嗯?”
方九低头看了一眼陆昭锦攥着她手腕的手,微微咬唇。
“里面的人,就是证人,如果叶斩不是心怀愧疚,为什么非要我做他的儿媳,为什么?!”陆昭锦非常激动,通红的眼眶带着渗人的血丝,这一刻,狰狞可怖。
“昭锦,你冷静点,这可能,可能是个骗局……”
“不可能!”她断然怒喝:“我要你现在就去叶家,去告诉她们,叶斩,做过什么。”
方九骇然:“昭锦,你疯了?这个时候将这件事公诸于众,岂不是要……”逼反叶家?
因为这件事公布出去,只会和公主案一样,成为瑞王的“造谣”。
所以,不管叶侯是不是真的贪生怕死拉了陆知年挡箭,叶家都只能跟随太子了。
因为只有太子赢了这一场,叶家的名誉,才能保住。
她感到手腕上一紧,这已经是第二次。
抬头,陆昭锦正恨恨地盯着她:“我就是要你去,你去!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都知道叶斩的真面目,他这个贪生怕死的小人!”
“滚!”陆昭锦猛地一甩,方九握着被攥痛的手腕,匆匆向外跑去。
一路果然无人阻拦。
甚至连盘查都没有,就给她让开了出宫的道,宫门外也有陆昭锦早就给她备好的马车。
方九手指都在颤抖,登上马车,直奔叶侯府。
心胆俱颤。
她不确定,这到底是陆昭锦的意思,还是,瑞王的意思。
若是瑞王,逼反了叶家,对他能有什么好处?难道瑞王还觉得太子势力不够大,不够与他分庭抗礼吗?
但是皇帝如今病重,宫里的大事小情都是瑞王在做主。
她能出宫,必定是瑞王的默许。
方九耳边响起了陆昭锦最开始抓住她手腕时说的那句:帮我,也是帮你自己。
她瞬间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