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子伸出手去,想抚平叶幼清颤抖的肩头。
“不愿了,你真的不愿了。”他垂头喃喃,一身的苍凉。
“原来你真的,不要我了。”
陆昭锦伸出去的手指一抖,停在了叶幼清肩上。
不要了吗?
她真的不想拥有这个男人了吗。
陆昭锦迟疑了。
在知道这一切后,她无法怨恨,也说不出原谅。
他有错,错在不说,错在那些伤害已经造成,即便她目睹他如何悔恨,如何痛苦,如何,无辜。
但错了就是错了,不愿,就是不愿。
陆昭锦眼中熠熠,没错,她也有错,她也不说,所以她承受了这所有的痛苦。
但叶幼清。
女孩子蹲下身去,飘飘荡荡地停住他耳边,用尽这一生对他的爱恋追逐,化为一句吴侬软语:“叶幼清,你我恩怨难分,今日休夫,了结一切。”
叶幼清仿佛感受到了什么,蓦然抬头看向身后。
失血过多,让他的唇已泛起苍白,可男人还想努力听清身后的话。
陆昭锦不断重复:“今日休夫,了结一切。”
“嗯?”至清虽然能感觉到“异物”方位发出攻击,但也不能听到陆昭锦的声音,可她的表现大异于普通的冤死亡灵,让一向谨慎的至清很是警惕。
“游魂野鬼,还有神智不成?”他一翻手掌心黄符从树上直直飞向底下的陆昭锦。
叶幼清体内有老道的力量,对黄符的指向最为敏感,放下尸身抢先一步挡在她身前。
那张黄符落在他的背上,便犹如被磁力吸附住的铁钉,无风自动地哗哗作响。
而这一次,叶幼清借助黄符的力量,真真切切地看到了陆昭锦,听到了她的话。
“今日休夫,了结一切。”女孩子还是十五岁的花样容貌,娇蛮艳丽,如那春桃初绽,似那芳菲四月,梦一般。
陆昭锦闷哼一声,被叶幼清抱了个满怀,将他下颚上坑洼的胡茬都看得分明。
可黄符的攻击,却一丝一毫都没有渗透过来。
只有他胸膛上的血珠与她护体的白雾相触,发出滋滋的消融声。
陆昭锦没有碰到他的身体,但她还记得之前自己碰到叶幼清的血珠时的灼痛。
他也很痛吧。
这又是何苦呢。
女孩子静静站着,由他虚抱着自己,胸前伤口里的血不要钱似地燃烧在她身前的雾气中。
“对不起,我总是给你带来伤害。”叶幼清低头看向自己胸口那被撕裂的创口,苦笑一声:“不过,至少我找到了弥补的办法。”
黄符的力量耗尽,在叶幼清背上化作一片飞灰消散。
他口中咳血,鲜红得犹如春月里的红杜鹃。
“真是对痴情种子。”至清一直未曾阻拦:“不过被你带着贫道的法力抱了这么久,陆氏的魂魄不需要贫道出手,也要香消玉殒了。”他声里好像带着惋惜,确定真的感应不到那个异魂时,安下心来,劝道:“叶侯爷,当年我借着陆家一案逼你修习道法,你也逼我立下了血誓,我们也算是两不相欠。”
叶幼清不说话,走向树下。
“今夜紫薇帝星将陨,乾坤当转,只要叶侯爷肯配合,之前的一切,贫道都可以请陛下既往不咎。”
“好,不过,我有个要求。”
第二十六章 :云落
“我叶家一门忠烈,从不行悖逆之事,五皇子今日兴兵作乱,我要他……”
“咻!”一道窜天的绚丽烟花从皇城内响起,犹如一朵生命之花在漆黑的夜幕中炸开,打断了叶幼清的话。
二人望向天空,至清只觉得皇城生变,心中大为不安,不由冷冷道:“叶侯爷,五皇子乃天命所授,你这些年背着殿下襄助太子,足足让他鸠占鹊巢耗了八年之久,逼得殿下今日起兵,这桩桩件件待新帝登基都会与你清算!”至清显然已经丧失耐心,警告道:“你现在还要不识时务吗?”
叶幼清望着夜空中一瞬即逝的烟火冷笑:“看来,我也不必要他得陛下遗诏继位了。”
至清隐在树上,只觉得下面的叶幼清话里有话,仿佛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叶侯爷,贫道承认你智计过人,要不是当年抢先一步算计了陆氏,给你种下血蛊,就是贫道也不是你的对手。”
“即便你早有谋算又能如何,今日,你愿也得开,不愿,也得开。”至清厉笑,一物陡然从树上砸落。
木屋的火越烧越旺,将院前的大树也照得通明。
东西被蓝色长衫包裹,正准地砸在叶幼清怀中,他却如受了不能承受的重击,大叫着后退。
陆昭锦想动,这才发现自己被定在这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抱着包裹嘶吼,回声响彻三里。
那到底是什么!
陆昭锦焦急挣扎,周身白雾层层翻腾,却挣不开那一层淡淡血雾。
刚才至清的话她也听到了,似乎,至清也感觉不到她了。
叶幼清做了什么?!
不,不,关键是,他怎么做到的。
陆昭锦大为惊讶,她是被祥瑞守护的人,叶幼清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困住她?
难道,他掌握了连至清都不明白的东西。
“至少这次,我找到了弥补的办法。”他的低声,还响彻耳旁。
他想到什么办法了?
陆昭锦急躁地敲着那层血雾,却怎么也冲脱不出去。
叶幼清将包裹死死抱在怀里,再睁眼,目中已是一片通红。
“啊!”他再也克制不住,仰天长啸,“云澄!”
“轰!”乌云涌动,遮天蔽日雷鸣将他的嘶吼淹没。
一道闪电打在院前树上,“咔嚓”一声,大树拦腰而断,带着糊焦的炭味,那一瞬间刺眼的亮度却足够陆昭锦将包裹看清。
“云澄!”陆昭锦惨叫,声音尖锐。
那蓝色长衫包裹着的,竟然是卫云澄的,头颅。
绚丽的金芒照亮了卫云澄失去血色的面孔,他双目紧闭,唇边还勾着自然的弧度,仿佛是很快就会见到情人的少年,带着希冀和幸福。
“云澄!”陆昭锦嘶吼不断,拼命向血雾冲突,用力捶打。
可血雾却像男人厚重的肩头一样,波动连连,却怎么也不肯消散。
“叶幼清!你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啊!云澄……”陆昭锦哭坐在地,飘飘荡荡的身形几乎被白雾掩埋。
“叶幼清,你绝望吧,你身边的每个人,都因你而死,每个人!”至清的声音犹如从寒冰地狱里爬出来的审判,带着血淋淋的嘶吼,有卫云澄的,有陆昭锦的,还有质问他的叶侯,和许许多多的面孔。
“你发怒啊,你引来什么都改变不了,改变不了那些已经死去的灵魂!”至清的声音犹如动听的吟唱,他从被雷击倒的大树前一步步走来,洁白的道袍上溅上一道鲜红的血迹。
血迹像是刚刚从动脉里喷出,仿佛还带着生命的流光。
是云澄的血,一定是云澄的血。
至清为了激怒叶幼清,让他心甘情愿地召出祥瑞,故意击杀卫云澄,让他的血溅湿自己的衣襟。
“啊!”叶幼清挣扎嘶吼,地面震颤着,浮现出一道道血色符文形成一道囚笼将他困在里面。
“对,你发怒吧!就算你密地被毁,你依然是被选中的人,只有你才能发挥出祥瑞的力量,你!”至清状若癫狂,激动地绕着叶幼清吼叫,不住地催眠着他:“打开新世界的大门吧!只有这样,你才能复活他们,你才能为他们报仇!”
“啊!”叶幼清狂野地兽吼着,犹如被铁链困锁的巨兽,疯狂挣扎。
至清欣喜若狂,仿佛发现至宝一般。
“我没错,我没有算错!就是你,就是你!哈哈哈!”他状若厉鬼,大叫着围绕叶幼清身边的符文旋转:“发怒吧,发怒!七情六欲,哪一项都能打开玄妙之门。”
陆昭锦被困在原地,呆呆地看着一切。
不,不对。
为什么他能召得出祥瑞,被选中的人不是自己吗?
陆昭锦看着自己的双手,脑中一团乱麻。
她会重生,她拥有碎瓷空间,她才是那个被选中的人!
可她眼见着叶幼清被卫云澄的头颅刺激,红着眼发狂,引得天动地颤,道符遍地,怎么会还猜不到被选中的人到底是谁?
怎么回事!
陆昭锦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叶幼清跪着道符中央,大地土壤间隐隐传来阵阵龙吟。
“龙吟,龙穴!哈哈哈,找到了,找到了!”至清哈哈大笑,激动地绕着叶幼清呼喊:“打开它,打开它!”
“天龙祥瑞临世,临世……”
至清靠得越来越紧,谁都没有发现道符中间的男人那双赤红双目中,仅有的一丝清明正盯在至清怀里。
他的怀里,一枚看似简单的碎瓷片被衣襟遮住,隐隐泛着金色道纹,和地面上的纹路遥遥呼应。
时光犹如静止。
至清可怖的笑声还在继续,他靠近的身影在叶幼清眼中摇摇晃晃,犹如醉酒一眼,每一个动作都在放慢。
终于,近到了他一跃能及的位置。
而后,他便化作陆昭锦眼中那一道惊天的弧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