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被什么东西护住,她虚弱的魂体也得到一丝喘息的机会。
但男人动作很快,再抬头时,就只留给她一个魁梧的背影,与带着烈火砸下的断梁擦身而过。
陆昭锦依稀记得,她那次误中至清道法,被他在掌心种下了一颗朱砂痣时,似乎也曾魂飞天外,隐约间见到过这样的场景。
难道重生的事,是真的,并不是她死前魂魄离体而产生的臆想?
陆昭锦更加笃定自己之前的决定,抬手看了自己魂体的左手手心。
一颗血红朱砂痣,印在其上。
“朱砂痣,是朱砂痣!”陆昭锦惊喜地大叫,神智一瞬间清明起来。
那个世界真的存在,她真的保下了陆家,真的弥补了遗憾,真的,遇到了那个叶幼清。
随着身体被人抱出火海,陆昭锦身边的白雾再次复苏,虽然很薄一层,却将她护得严密。
阵阵徐徐的飘摇身形渐渐安稳,陆昭锦再也感觉不到周围火海的热度。
她穿过火海,外面已是乌云蔽月,漆黑一片。
那个抱着她身体的男人没有转身,就那样静静地站着,背对着火海,任由炙热汹涌的火舌带着热浪,****着他的脊背。
不需要费力辨认,陆昭锦在魂体状况恢复的一瞬间就看清了对方的背影。
这熟悉的背影,她一眼就能认出。
叶幼清。
真的是他。
陆昭锦眼睛酸涩,却怎么也哭不出来。
是啊,她只是一个灵魂,甚至,或许连灵魂都不如,又怎么能有人类表达情感的方式。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现在算是怎么一回事。
为什么她会滞留在前世的尸体身边不能离开。
如果她一直这样,那……唐逍遥怎么离开山洞,叶幼清打不开祥瑞,沈志又会怎么对他?
“不,我得回去。”她看向院中那个叶幼清,冲向身体的脚步一顿。
他,他才是自己追逐了八年的叶幼清啊!
陆昭锦站住了脚步。
叶幼清一个简单背影,犹如一幢高不可攀的山峰,挡住了她回去的决心。
她现在都知道了。
知道叶幼清为她做的一切。
知道那重重误会,知道两颗心的阴差阳错,知道,叶幼清的苦心孤诣。
就算她想明白了,自己是因为求不得,才萌生了爱意,那依然是爱。
依然有不舍。
她要怎么做,才能在知道一切真相后,还选择离开这个尽心保护了她八年的男人。
陆昭锦伸出手,慢慢飘向叶幼清。
如果他能察觉……
男人刷地一瞬转了身,疯了似得睁大了眼,在四周梭巡:“是你吗?是你吗?!”
陆昭锦被叶幼清惊得倒退半步,差点冲回火海。
怎么可能!
不不,不,这怎么会是叶幼清。
京中最俊美的世子爷,他年轻气盛,成日里骄矜张扬,满嘴的小爷,狂狼不羁。
那张清隽的脸,到现在还能清晰地浮在眼前。
可眼前这个满目沧桑,遍布血丝的中年男人是谁?
那张依稀可见青葱痕迹的白嫩面皮早已晒得黝黑,面颊还带着斜长的刀疤,胡子拉碴,胸口一个正在汨汨冒血的伤口似乎没能让他痛苦半分,只喃喃道:“是你吗?”
他抱着陆昭锦面目全非的尸骨,犹如尸山血海中冲出的孤胆将军,悲唱红颜薄命。
叶幼清,他……
陆昭锦抱着头,八年来每一个关于叶幼清的片段都在急速闪烁。
他替父出征,他立功,他重伤,他脸上的刀疤,他的一点一滴……
陆昭锦终于彻彻底底,将眼前这个叶幼清和那清隽面容的少年人分割开来。
“是你吗?昭锦……”他还不知疼地喃喃着,抱着早已没了温度的尸身,慢慢走向火场。
汹涌的火舌,将他灰黄的脸颊映得通红,仿佛苍老了数十年一样。
陆昭锦不忍,走上前去,迎着他,伸出了手。
即使她心知肚明,她的手只会穿过他的身体,根本无法阻拦住他向前的步伐。
可陆昭锦希望叶幼清就算看不到,也要能感觉到她。
但她完全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的手触到他胸前流血的伤口时,竟滋地一声,烫得她缩了回来。
“昭锦!”他惊叫:“昭锦!我知道你恨我,但你不要做傻事!我……我不能控制它们,我控制不住它们!”
叶幼清痛苦地闭上了眼:“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你。”
陆昭锦看着通红的指尖,意识到他血液里含有的莫名力量明显与她掌心那颗红痣同出一源。
是至清。
真的是至清。
果然前世的一切,都是至清藏在幕后,搅动风云。
“不怪你。”她喃喃:“只怪世事弄人,人心,贪妄。”
可惜叶幼清并没有听到她的话,仍以为她记恨着自己,痛苦地跪倒在地,抱着那具尸体,不住地解释。
“你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盯着我,你又是这样的家世,只有做一个抑郁不得宠的世子妃,你的死活,才不会有影响大局,他们才会放过你啊!”
没错,否则那些埋伏在东大街的甲士早在她出门那一刻就会将她制服。
可她还是没能逃过一劫。
卫云澄失踪,失魂落魄的她自然也发现不了紫蹄踏月,所以陈锦嬛才有机会将她杀害。
陈锦嬛。
“我早该想到,我早该想到的……”叶幼清痛苦地抱紧陆昭锦的身体,一块不起眼的白瓷碎片从她腹腔中滚落,掉在屋前石头草丛中,让身为魂体的陆昭锦为之一震。
周身的白雾,顿时浓郁数倍。
碎瓷,是碎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陆昭锦似乎感受到了那种冥冥中的冲动。
她经历这么多,都是为了,拿回这片碎瓷。
陆昭锦正要靠近,突然又被一阵罡风推开,险些摔入火海。
“叶侯爷,阴鸷伤身,还是让贫道替您分忧吧。”
第二十五章 :循因
风声啸厉,不知音从何来。
陆昭锦反应不及被再一次击中坠入火场,四周烈焰熊熊。
这火海虽不能伤她,却能遮蔽视听,待她冲出,地上的碎瓷已经不见。
“真是个执着的孩子,人都死了,还念着生前的东西。”至清声音缥缈,从院前的树上而来,夜幕之下,陆昭锦却根本找不到他的真身。
至清立身树阴之中,并没有直面叶幼清,而是端详手中碎瓷,带着几分狐疑,看不出它的不同之处。
这该死的妖道,陆昭锦心里骂道,却没有再冲上去。
既然至清能拂飞她,就说明他自恃可以对付自己,而她又不确定碎瓷形成的白雾到底多强,所以陆昭锦并不打算硬碰硬,只要至清还不知道碎瓷才是真正的祥瑞,她就还有翻盘的机会。
“你敢伤她!”叶幼清转身怒喝。
他虽然看不到,却感受得到那股与体内力量同源的气流擦肩而过,击飞了他身旁的“东西”。
“你立过血誓!”叶幼清警告道,惊慌失措地看向四周,寻找陆昭锦存在的蛛丝马迹。
陆昭锦不知道血誓是什么,但看老道突然间变了脸色,就知道不是他自愿的。
“没错,贫道是答应过不会用任何手段伤害你的妻子,但现在……”至清狞笑:“她已经不是你的妻子了。”
“你胡说!我虽然写了休书,但我心未改,誓言就不会作废!”叶幼清冷声,至清却阴测测地发笑。
“叶侯爷的确是痴心不改,当年为了能从陆家案里保住爱妻,甘愿饮下贫道的血蛊,但陆氏对此可是毫不知情,历经这些年您的所作所为,她还愿不愿意做您的妻子呢?”
至清再也没有压制自己声音中的怨毒,放声大笑。
叶幼清骤然绷紧了身体,垂头看向怀中面目全非的女子,坚实有力的臂膀头一次颤抖了。
是啊,他八年来不敢透露过一丝真实感情,昭锦,凭什么信他。
凭什么愿意再继续做他的妻子。
不单是他,就是陆昭锦也后退半步。
叶幼清饮下血蛊的消息让她如遭雷击。
难怪,难怪她前世能从陆家的叛国罪中洗脱出来,保住性命。
原来根本不是因为三师兄出面抗下一切,也不是因为她已经成为了叶家的世子妃,没必要害自己的公公。
作为陆家唯一一个子嗣,就算朝廷不给她安上什么罪名,想让身有嫌疑的她不知不觉间病死,还不易如反掌。
何况叶夫人,叶幼莲,整个叶家都不喜欢她。
她凭什么能安稳地活了八年?
根本就是叶幼清,他和至清做了交易!
他,投靠了五皇子。
陆昭锦眼睛酸涩的难受,望着男人颤抖的双肩,近乎崩溃。
原来他一直都在履行诺言,只是她们都太倔强,太任性。
不论做了什么,如果不被信任,就算是被对方误会也不肯多辩解一句。
信任……
陆昭锦飘飘晃晃地来的叶幼清身后,他和那个叶幼清一样都没有得到过自己的信任。
她是个多疑的人,她怕输,所以从不肯轻易将信任托付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