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怎么可能。
父亲说过,母亲只是澄溪边的浣衣女,因为天生旧疾,所以有孕难产,连他都回天乏术,引为生平一大憾事。
一个浣衣女,怎么可能认识徐氏?
如果她没估错时间的话,当时的徐氏正是宫里炽手可热的大宫女,山阳长公主身边最得宠的人。
即便再往后推,长公主嫁入叶府,徐氏也是堂堂大丫鬟,而且很快就成为了姨娘。
这二人的生活完全就是两条平行线,怎么可能产生交集。
“执迷不悟。”陆昭锦摇了摇头,她看得出,徐氏就是认出了她领口的蝴蝶盘扣,也不会松口说出秘密。
即便她心知肚明,自己死期将至,也甘心为长公主保守秘密。
“既然你心甘情愿要助纣为虐……”陆昭锦话没说完就被徐氏打断。
“你懂什么!”徐氏缓缓坐回原处,端正身子,一如陆昭锦进门时那样矜贵着姿势,“我出身官宦,父亲得罪权贵被罢官,才从秀女沦为宫女,得到山阳长公主赏识,在她身边伺候……”
徐氏眼波一动,似乎知道自己是将死之身,想多说两句。
“可这世上看起来良善的人,其实,才是那最恶毒的贱人!而那些平素就是刁钻狠毒的人,却是这世上唯一真诚直率的好人,因为她们将自己想要的,都摆在了脸上,你明白吗!”徐氏有些癫狂,双手捂着腹部,阖目掩盖了眸低痛苦,淡淡:“你不必白费心机了,我是不会出卖公主的。”
陆昭锦盯着她,若有所思。
徐氏似乎很感激长公主,她找不到突破口,一时陷入僵局。
“那,这盘扣的主人呢?”陆昭锦坐到徐氏身前,尽力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紧张。
她记忆中是没有母亲的,家里的老仆也没有几人记得她的母亲。
似乎,她的母亲就像民间传说里的那种画中仙子,与父亲一段露水姻缘,留下了她便飘然远去。
这是她第一次面对母亲生前的“旧人”,她希望听到自己母亲的事,任何都可以。
徐氏一双泛黄的眼珠恶狠狠盯着她的领口,“虚伪,下作,狡诈,残忍,恶毒……”
“你住口!”陆昭锦怒喝,猛地站了起来。
“呵,呵呵,果然是你的母亲。”徐氏喘息急促起来,“陆知年,陆知年,当年还真是小瞧他了。”
“你说什么!”陆昭锦抓住她的领口冷喝:“你给我说清楚!”
徐氏眼睛还是恶狠狠地盯着她的领口,猛一伸手将她那盘扣拽了下来,竟然往嘴里吞去!
“你干什么!”陆昭锦急急喝道,那盘扣里面是有硬物固定的,还有镶嵌的珠子,她根本不可能吞下去。
徐氏还是疯了一样地撕咬着盘扣,仿佛在撕咬盘扣主人一样。
陆昭锦伸出去阻拦的双手停住了。
眼见着徐氏撕咬的唇角流血,手指也被误咬出好些伤口,自己却酣畅淋漓地大笑起来,陆昭锦便心底发寒。
她的母亲,真的是一个恶人吗?
一个让徐氏恨到食肉寝皮的恶人吗?
她怔怔地沿着墙滑了下去,与状若疯癫的徐氏相对而坐。
第五十四章 :拔舌
太后坐在殿上,长公主站在阶下,二人也是相对而望,许久没有出声。
“山阳,皇帝叫你去大殿,你来哀家这儿做什么?”太后声音淡淡听不出喜怒,但看起来气色不佳。
长公主听懂了太后声里的失望,叶老夫人的事她一定是搞清楚了,听说当晚就气病了。
今天这幅态度,明摆着是想让她自作自受,不去管了。
“母后,儿臣想您了。”长公主一副撒娇的姿态,凑到太后的宝座前,柔声:“宗正司的人,就先等着吧。”
太后挥手撵走伺候的宫女,只留赵嬷嬷在跟前,捶着宝座上的软垫骂道:“你做出这种事,还敢来见哀家!”
“儿臣做了哪种事儿?”长公主上前半步,反问:“是我不想夫君的目光落在别人的子嗣身上错了,还是我毒死那个一心想让侯爷休了我,扶正蒋氏的婆婆错了?”
“你!你竟然还不知悔改!”太后喝道,咳了两声,赵嬷嬷赶忙为她拍了拍后背,“娘娘,息怒啊。”
长公主容色淡淡,立在那儿。
“你是皇家的嫡长公主,虽说是下嫁,”太后盯着长公主的眼睛,恨铁不成钢道:“可谁又真能休了你。”
“我是皇家的嫡长公主,”长公主倔强地梗着脖子,眼底写满痛苦:“可我不也险些死了,险些嫁不成侯爷?”
一旁赵嬷嬷倒吸一口凉气,赶忙举着双手安抚:“公主,公主息怒。”
“你!”太后气结,赵嬷嬷也开始为她顺气。
“怎么?我说错了吗?”长公主倔强道:“山阴做了什么错事就能被包涵被原谅,我就不行吗!”
“当年山阴为了嫁给候爷差点要了我的命,母后却连句斥责都舍不得,还要我包容她,不要声张,难道我天性良善就要任人欺辱吗?”长公主步步紧逼,“我变成今天这个样子,能有今天这个下场,都是你们逼的,你们逼我的!”
太后急促喘息,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赵嬷嬷急出了汗,不断安抚道:“娘娘息怒啊,公主也是气急了才提这些的。”
太后半晌才缓过劲儿来,看着长公主,无比心痛。
当年的山阳那么热情开朗,就如天边的骄阳,明媚动人,所以当年叶家在两位公主中选择了她。
而她的孪生妹妹山阴因为仰慕叶候,竟然丧心病狂地想在成婚前一夜毒死姐姐,让皇家无奈之下只好命她替代。
可惜事情败露,山阳也因此深受打击,虽然平素看起来还是那样,可骨子里却变得和她妹妹一样阴狠。
太后心痛地闭上眼。
她知道,一切都是她当年舍不得处置小女儿惹下的祸,让山阳心生怨恨,从此扭曲了观念。
说到底,经常犯错的人,总是能轻易得到原谅。
就像任性阴狠的山阴做出毒杀亲姐这种事,她却因一句轻飘飘地“她就这样人”而习惯性地选择原谅护佑。
可一直表现得很完美的人如果犯了错,难就是罪不可赦,难以被人原谅。
太后叹了口气,山阳则是如此。
她对山阳寄予了太高的希望,可如今发现山阳也这般狠毒,让她失望,她就不能原谅,甚至想撒手不管。
是她错了。
从最开始的那天,就该教好山阴,而不是一味地偏袒回护造成现在这种局面,连一直教养良好的山阳也变了味。
“哎!”太后一拍大腿,心痛地别过头去。
“赵嬷嬷,”声音有些软绵无力,太后叹了口:“收拾出偏殿给公主住下吧。”说话间,仿佛又找回了几分气势:“哀家倒要看看,宗正司的几位宗亲,敢不敢上门带走我的女儿。”
“是。”赵嬷嬷将端着的茶水递给太后,领命出去安排,大殿里只剩母女二人。
长公主淡淡的容色里藏了分不屑。
母后这些年都因为下毒的事耿耿于怀,不过也好,她正可以握住这件事,让母后为毒杀叶老夫人的事画上句号。
“您还是心疼山阳的。”长公主屈膝施礼,垂下了高昂的头。
太后摇了摇头,“好了,起来吧,还有旁的事么?”
“母后,”长公主嗔声上前,跪伏在脚踏之上,头枕着太后的膝,“您是知道山阳的,女儿哪懂什么阴谋算计。”
话里有话。
太后细一思忱,“听说,人证指认了你身边那个徐氏?当年的那个,香云?”
“是,母亲。”长公主抬头,目中蕴泪,“都怪女儿一时糊涂,香云一说侯爷回来必定要彻查三子中蛊的事,女儿就慌了,什么都听她的安排了。”
“可婆婆倒下那一刻,女儿就后悔了。”长公主用帕子试泪,看向太后:“您还不知道山阳吗?”
“你啊!”太后点了她的额头,又目露恨色:“那香云一贯是个有主意的,当年真不该由着你带她出宫。”
长公主也是恨恨道:“女儿思来想去,当年那个给三子下蛊的主意,也是她出的,真不知道她到底安得什么心。”又哭诉:“当年她闹出那种事,若不是我先让她打掉孩子,她如何能保住性命,如今却出这样的主意害我身败名裂。”
太后若有所思,“指不定,她就是在因为这件事恨你。”
长公主用帕子遮住了冷笑,徐氏恨的,是山阳。
“这是真的吗?”帕子放下,露出了长公主的惊讶的面容,“她怎么敢!”
“不管真假,这件事都能用此事了结。”太后眼中厉色一闪,呼道:“赵嬷嬷。”
“娘娘。”赵嬷嬷进殿行礼。
太后拍了拍长公主的手,安抚道:“事情我已经问清楚了。”
“那徐香云因为当年丑事记恨公主,以怨报德,你就这么回了宗正司,再去一趟大牢,明白了吗。”
“是,娘娘。”赵嬷嬷应道,正要退下,就听长公主唤道:“慢着。”
“赵嬷嬷,进门就先把她擅嚼的舌头给拔了,我看她以后还怎么在我跟前搬弄是非。”长公主从殿上俯视,目露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