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闻此言,面色立即变了。
“我听说徐九游手好闲,整日混迹于南市,他……”
“我不知道!”
不等邓弥话说完,妇人已匆忙从她身边过去,快步朝低矮的屋中去。
“喂,你等等!”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妇人进了屋,连忙关门,邓弥腿脚不便利,扑上去用力抵着门,切声追问道:“徐九是你的丈夫,他是什么人,你怎么会不知道?我只是想……”
“你什么都不要想!我不知道!”
眼前的门闭紧了,门后“哗啦”传来拉上横闩的声音。
邓弥用力太猛,拉伤了筋骨,腿上忽地一阵剧痛。
窦景宁见状,扶住她劝道:“她忽遭丧夫之痛,不愿多言,不如我们先回去吧?等她情绪平复了一些再过来。”
为今之计,也只好这样,邓弥不甘心离开了南市。
可是两日忧心不眠,等来的却是无人肯作证徐九是南市混杂之辈,不仅是徐九的妻子不肯开口,南市众人也都忌讳不言。
终于,邓弥在众人的私议中明白了前因后果:他们说,徐九再不好,妻儿却无辜;他们说,家里没了男人,孤儿寡母的日子不好过;他们说,两个孩子还那样小,剩下的老娘又聋又瞎,邻里能帮衬的,就多帮衬……
所有人都知道徐九身上劣迹斑斑,可没有人愿意出来指证。
邓弥求遍了所有人,身心俱疲近乎绝望——
“你们为什么不肯作证?为什么不肯救我的子英!”
……
“他没有故意杀徐九!你们明明都知道那是意外!”
……
“凭什么你们只在乎她们孤儿寡母难以过活,却要我兄长唯一的孩子去死!”
……
声嘶力竭的哀求,换来的只是沉默。
“你们没有人站出来是吗?好,很好!如果子英死了,你们就全都是杀他的帮凶,我不会放过你们这里的每一个人!”
薄暮时分,日光一点点沉下去,邓弥苍白着脸,为南市诸多人见死不救的冷漠态度所刺激,红着眼立下了恶毒的誓约。
众人惊骇,纷纷闭门,愈加不敢言。
寒冽的冬风吹落了屋上的枯枝败叶,地上的积雪还未曾完全融化。
邓弥坠入了绝望的深渊,陡然之间,她像被抽空了力气般的跪倒在地。
“会有办法的,总会有办法的……”窦景宁搂住她,反反复复地只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安慰她。
还会有什么办法?廷尉府找不出证据,她也拿不出证据……那是杀人啊,是要以命抵命的大罪!
邓弥的心如同被一刀刀割裂,她再强忍不住,在意识到事无转机后,最后一层坚毅的心防也跟着完全崩塌,她掩面低声呜咽起来……
第七十一章 天子
推开门,屋子里很冷清。
原本一直就是这个样子,但如今,只觉得这屋子、这院落、这偌大的渭阳侯府,都冷清得令人孤单和害怕。
邓弥一整天下来都没有吃过东西,因为担心她的身体会垮,窦景宁送她到寝居后,自己去了后厨。
屋内炉火的灰烬是冷的。
屏风上搭着一件银灰色的披风。
邓弥愣愣站着,望着那件披风发了很久的呆,她慢慢走过去,从屏风上取下那件披风,眼眶一下就红了,她将脸埋在披风里,细声地抽泣,耳边重复回响起的,是邓康说过的那句
“我还是跟你最亲”。
我要怎么救你啊,子英……
“我该怎么做……阿娘……兄长……”
身边人被死亡带走,从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变成棺木中不动不笑不会呼吸的冰冷躯壳,这样的痛苦,她不想再承受了。
杨洋曾经告诉她,人生在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力而为。
——尽力而为吗?
一定还有未尽之力。
“我能做什么……我还能再做什么……”
忽然之间,她想到了。
……或许,这是仅剩的一条路。
邓弥从地上爬起,跌跌撞撞冲出屋子,她在门口撞翻了窦景宁端来的汤。
窦景宁惊愕盯着神色惶急的她:“阿弥?”
“我要救他!就算豁出我自己这条命,我也要救他!”
邓弥咬牙捏紧拳头,用力推开了窦景宁。
……
德阳殿上的烛火暗了几盏,刘志揉揉眼睛,搁下了手中的朱笔。
刘志抬目,望着御案前跪着的瘦弱人影:“朕没有听清,你将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邓弥心意坚决,俯身再拜:“用我的命,抵邓康的命。”
刘志沉默了好一会儿。
尹泉站在旁侧,已将黯淡的烛火撤换了,他转头看向孤瘦的渭阳侯,眼中不禁浮现起怜意。
刘志目光沉下:“沘阳侯对你来说,竟有如此重要?”
“他是我兄长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是我邓家的长子嫡孙,他不能死。”
“你就可以死吗?”
“我……”邓弥垂下脸,低声嗫嚅,“我所珍爱的人,一个接一个离开我,这样的痛苦,我不愿再承受……何况在我看来,子英活着,也的确比我活着,更有意义。”
刘志搁在膝头的手悄悄收紧又松开。
刘志突然很羡慕邓康,因为邓弥愿意用自己的命去换他活。
当一个人愿意为另一个人舍弃性命的时候,这足以证明对方在那个人的心里非常重要。
刘志默了默,他有些心不在焉地伸手卷起了御案上批阅到一半的奏请,面上却是波澜不惊,他淡淡地说道:“事情也许还有转机,你先回去罢。”
邓弥不由得哀绝:“还能有转机吗?如果有,我何用跪在这里求陛下?陛下,我只有子英一个……”
“朕说过了,你先回去!”
邓弥摇头,倔强跪着不动。
刘志看看她,欲言又止,终究还是缓和下了语调,再次劝解道:“命悬一线,也尚有一线生机,明日未时再审,未时拿不到证据,你到那时来求死也不迟。”
又转头令尹泉:“送渭阳侯出去。”
尹泉敬诺,恭从劝了邓弥离开,并将她送出了德阳殿。
再折返时,刘志问:“廷尉府是怎么说的?”
尹泉不禁摇头哀叹,如实通禀:“都是穷苦人,也不是非要跟官府、跟权贵作对,实在是都可怜那一家子老弱妇孺,因此都不愿意出面作证。”
刘志思忖了片刻,尔后道:“朕想见一见那个徐王氏。”
“仆去传她入宫。”
“不必惊动他人,”刘志制止,“你点三两人侍卫,与朕出宫一趟即可。”
尹泉惊异:“陛下是要亲自去探访徐王氏?”
刘志颔首:“快去准备罢。”
夜幕降下后,一架简素的玄色马车驶出了南宫。
穷人家连夜里点灯都嫌费油。
徐王氏哄了孩子睡下,迎着豆大的微光缝补好了衣裳,正要吹灯安歇,忽听门上响起两声轻轻的叩门。
徐王氏站了起来,小心询问道:“谁?”
门外人并不答,再是轻轻敲了两下门。
徐王氏犹豫着放下缝好的衣裳,走去打开门。
门外站着四个人,有两个站得稍远,另两个,一个身姿佝偻是带帽的老者,一个是浑身裹在暗色斗篷下的高个子。
徐王氏把住门,警惕地问:“你们是什么人?”
戴帽的老者目光转向穿斗篷的人,声音放得不高不低,他不疾不徐道:“徐王氏,这是陛下。”
徐王氏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陛……下?!”
徐王氏浑浑噩噩,恭请门外的人入屋,她感到很窘迫,因为屋子狭小,也没有钱买炭火,即使到了屋子里,也是冷得像冰窖。
刘志尚未坐下,徐王氏已颤颤兢兢跪拜行了大礼。
刘志环顾着破陋的屋子,眉头微微蹙起:“一家子老小,就住在这样的地方?”
徐王氏低着头答:“是。”
刘志冷哼:“家里的男人稍稍有些志气,也不该让妻儿老娘缩在这般逼仄的地方,过这么苦的日子。”
徐王氏不敢接话,低着头偷偷红了眼。
“说说吧,你的丈夫徐九。”
等了许久,徐王氏也没有开口。
刘志继续道:“你说与不说,邓康行凶杀人这其中的原委朕都是知道的,现在让你自己说,是给你一个机会,朕会酌情宽待你们,你只需将你知晓的如实说来,不必有任何后顾之忧。”
这世上有幸得见的天子圣颜的平民并不多,何况只是一个连大字都不识的穷苦妇人。
徐王氏听了当朝天子的话,始才终于松口提及了自己的丈夫,她一面悲泣一面证实了徐九往日鸡鸣狗盗不光彩的行径,也提到说邓康当时拿在手里的刀是属于徐九的,徐九通常将刀藏在袖子里,遇到不依不饶逮住他偷盗或行骗的“刺头”,就拿出来威吓他人……
“陛下!陛下!”徐王氏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民妇真不是要有意隐瞒真相,只是孩子还小,我娘她听不到也看不到,我一个女人,实在、实在是……”
刘志点头:“朕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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