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景宁认真看他:“阿乐,我不得不说,你请我帮忙的理由,真的很烂。”
“啊呀,不要啰嗦了,快跟我走吧!”
傅乐不管那么多就将窦景宁拉走了。
邓弥看了他们一眼。
黄琰琰追问道:“比宫里的如何?”
邓弥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走神了,她笑笑,又咬了一小口手里的芙蓉酥,细细品味后点头赞道:“更清甜爽口。”
黄琰琰听了极高兴,跳起来哈哈大笑道:“我就说我这张嘴,东西好不好,吃过了一准就知道,我哥偏还不信,我要用你的话去堵他!”
黄琰琰心性活泼,人也率直,想到什么就去做什么,话说完,果真就从邓弥眼前跑走了。
邓康来打过一声招呼,飞快扎进了热闹的人堆里。
天光云影,满园欢笑。
邓弥坐在冬日的斜阳里,有那么一个瞬间,觉得此时此刻,辰光再和静安宁不过……然而,她很快看见了往人群这边走过来的寇勋。
实在是不愿意和那样狭隘而龌龊的人待在一起。
轻微地皱眉之后,邓弥站起身,走去向不远处的王茂告辞,她急于离开,甚至都没有与其他人说上一声。
黄荀听完黄琰琰的一通炫耀,是第一个反应过来,发现邓弥走远了的,他认真瞭望了一番,觉得邓弥面无表情,似乎是不大高兴的:“哎,前一刻不还好好的吗?怎么转眼就翻脸了?”
“卢!卢!卢!”
邓康醉心于樗蒲,正与旁人大声呼卢,听见了黄荀的嘟囔,头都懒得回一下,只是随口问了句:“翻脸?谁啊?”
“你叔父。”
“我叔……什么?我叔父?!”
邓康忽地跳了起来,待确定快走出园子的那个人真的是邓弥之后,他立刻就气势汹汹质问在场诸人:“说,你们之中的谁招惹了渭阳侯?快些承认,我还可以留留情面,下手轻几分,不然的话——”
其他人都听得一头雾水,因为未曾注意有哪个人出言不逊,或与渭阳侯起了纷争。
其中有人小声议论道:“要说渭阳侯这个人吧,也是怪难琢磨的。”
另有一人连连点头,接话说:“就是,就是!我觉着,这两年渭阳侯的脾气啊,委实是不怎么好了,真能说得上是心性不定。”
再有身着朱衣的姑娘在旁边摇头感慨:“不过这样心性阴晴不定的一个人,却叫世无其二的窦郎君上心在意得不得了,也是奇哉怪哉啊!”
黄琰琰见说话这人尤其面生,不知来历,又念及她哥哥的叮嘱,忍着没大动肝火,却也狠狠白了那人一眼:“要你管,宁哥哥喜欢!”
黄荀咳嗽:“琰琰,你话多了。”
正巧走来的王茂听见了他们的言谈,笑着拍拍邓康的肩膀:“得了,没有人招惹渭阳侯,他说府中有事,就先走了。”
“原来是这样啊。”
邓康点点头,消了胸中气。
朱衣的姑娘没将黄琰琰的不礼貌放在心上,一笑置之,继续呼伴玩樗蒲。
黄琰琰盯着她看,越看越不服气,邓康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她拦住他,指指朱衣姑娘说:“喂,她说你叔父阴晴不定,你不动怒吗?”
邓康望望她,像是没听见,兀自走开了。
“邓康!”
黄荀一把拽住气急败坏的黄琰琰:“听过‘好男不跟女斗吗’?”
黄琰琰还是不服气,撸起袖子道:“你们都拉不下脸是不是?好,我去教训她!”
黄荀摇头叹息,提醒说:“她是段将军的小妹。”
黄琰琰定了定:“哪个段将军?”
黄荀懒得回答。
黄琰琰问:“是那个打仗很厉害,特别得陛下赏识,听说要领兵去打羌人的段颍段将军?”
黄荀摸摸她的头:“还不算太蠢。臭丫头,你要敢动段将军的小妹,爹都护不住你,他非把你捆了送去段家谢罪不可。”
黄琰琰打了个寒颤。
“竟然是段将军的妹妹啊……那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你也没问过我。”
“黄荀!”
“要叫兄长,没大没小的臭丫头!”
“就不叫!”
黄琰琰认为黄荀知情不告,是故意看她出丑,不仅连名带姓地叫他,还与他翻了脸,又开始从头数落起黄荀作为兄长的不合格……
三天后,邓康去到渭阳侯府的时候,尤其先忍不住把邓弥走了以后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给她听,什么大家都私下说黄琰琰太泼辣京城肯定没人敢娶她啊,吵架过程中黄琰琰失手将黄荀推进了寒彻骨的水池里,然后所有人都傻了眼还是段将军的小妹大义凛然跳下水去将黄荀捞上岸的啊,最可笑的是从来不会脸红的黄荀那天的脸红成了猴屁股啊——
“哈哈哈哈哈哈!”
邓弥旁观邓康敲桌子笑了足足快一刻钟。
邓康连眼泪都笑出来了:“你怎么不笑?”
“我觉得,不是很好笑。”邓弥说,然后她问道,“你今天到底干什么来的?”
邓康终于意识到了正经事:“哦,傅乐想买一匹好马,和我约好了去南市转转。”
“现在就去吗?”
“没这么快,约摸还有一个时辰呢。咦,你又在写什么?”
邓弥低头看看眼前在抄的旧书,想了想,招手说:“你过来,我累了,你替我将这一篇抄完。”
邓康乖乖坐过去,提笔蘸墨,写了两个字,不由得停笔,先将要抄录的内容看了一遍,越看,眉就越拧得紧:“薄葬篇?薄葬?!这是什么书?”
邓弥不瞒他:“王充的《论衡》。”
邓康吃惊瞪大了眼:“这可是异书!你抄它做什么?”
“我觉得这书写得很好。”
“……”
“别发呆,快写。”
邓康老老实实抄起来,一面抄写,一面琢磨字句的意思,不过没抄完整篇,邓弥就提醒他说,时辰差不多,他该去等傅乐了。
邓康要走的时候,邓弥给了他一袋钱。
邓康客气道:“你又给我钱花,这多不好意思啊……”
“不想要就放下。”
“要!谁说不要了?谢谢叔父!”邓康乐滋滋将钱袋收好,突然记起一事,问邓弥说,“对了,寇勋不知道是被谁揍了,模样怪惨的,大家朋友一场,你要不要也去瞧他一眼,表示一下关心?”
邓弥愣神,既而想到四个字:报应不爽。
“什么阿猫阿狗磕着碰着了我都去看,岂不自降身价?别忘了,我可是国舅。”邓弥挥挥手,“走吧走吧,我就当不知道这事。”
看不看都没甚紧要,邓康满不在乎,他攥紧钱袋,道了声别,欢天喜地就跑了。
邓弥盯着邓康写的字看,笔锋虽然还是差了些,但是运笔工整、字迹端正,也不失三两分飘逸,与以往那一手惨不忍睹的字比起来,确实是进步太多了。
“看来窦景宁并没有骗我,我们家这混小子尚算有些追求……”
口中正念叨的人,说来就来了。
窦景宁未经通报,径自入了府院,底下人拦都拦不住。
一只沉甸甸的箱子放在了她面前的几案上。
“我和你有要事相商,让他们都退下。”
邓弥眨了眨眼,看看他,再看看箱子,迟疑着让追跟进来的人都散了。
窦景宁端起几案上的一杯清茶,先先地仰头喝下了。
“喂,我的!”
邓弥来不及阻拦,话音落下时,茶杯被放下,里面已滴茶不剩。
邓弥觉得尴尬,扯扯嘴角道:“你要是……要是渴了,我可以让人给你倒一杯新的。”
“婚有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
他什么话都没有多说,也没有回应她茶水的问题,再一张口便是这么一句。
邓弥心头一震,万分惊愕。
“我爹娘都过世了,所以我的婚事由我自己决定就够了。箱子里有一对水精雁,即是纳采求婚之意;名不需问,我知你是邓弥,你知我名为景宁,更知我身份背景如何;至于合八字、占卜吉凶,依我看就不必要了,我认定你了,此生愿祸福与共。”
“……”
窦景宁望着她,伸手打开了箱子,那是一整箱的奇珍异宝:“所以我今天,是来送聘礼的,也就是,纳征。这个箱子里装的,是我一半的身家,如果你觉得不够,明天我再把另一半送来。”
熠熠生光的一箱宝贝,见过世面的只需看上一眼,便知其价值几何。
邓弥听傻了,更看傻了,她很久都缓不过神来。
窦景宁凝视着她的双目,认认真真地说清楚了每一个字:“我想娶你,余下的事要怎样做,你告诉我。”
邓弥恍恍惚惚,有点觉得自己像在做梦,在完全不知所措之时,心里莫名却甜暖起来。
这种感觉真是……很奇怪。
邓弥非常无措,她脑海里浮现的第一个念头是,她应该以某种轻松的方式来化解彼此间的静默,因为忽然之间,周遭的空气都沉寂得可怕。
于是,她干笑着扯了扯嘴角:“那个……”
窦景宁眼神温暖而清亮,他欣喜至极:“你笑了?那便是应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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