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有春因惦记着水库里的鱼,劝了屠八妹几句又去养殖场打了个转就和三喜打道回府。
“你杵在这想啥呢?去把水笼头拧开,我把地冲冲,夏天地多冲几道不招蚊虫。”江家老大从猪舍里扛出一袋饲料进到养殖场,见他媳妇拿着竹扫帚靠在砖垛上在发呆,便偏腿踹了她一下。
老大拿水管冲洗地面时,他媳妇在他边上转来转去,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老大凶她,“你不去拌饲料围着我转个啥?你要有话你就直说,别给我整这副死样。”
“那我可说了……我说给你听,你别说给别人听,那还是七八年的事……”
老大媳妇叫桂枝,她十二岁那年跟着她姐在板桥砸石子,就是用一根皮带圈住大石块将其砸碎,砸一天可以赚到几毛钱。桂枝说那天她肚子疼躲到林子里去屙屎,屙到一半听到哨子响,她扬起脖子透过林中灌木枝叶看到半山坡上有人扬着小红旗在呐喊,不少人从山上冲下来。她知道这是放炮炸山了,屎屙一半屁股都顾不上刮就提着裤子奔命。
桂枝说她提着裤子从林中冲出来时,冷不丁和从山上跑下来的蔡屠户的大儿子蔡跃进撞个满怀,她被撞倒在地,蔡跃进被撞得当场抽起羊角疯。她吓坏了,想跑,又没敢见死不救,便哭着喊救命。但当时人人都只顾着自己,好几人打他们边上跑过看都没看蔡跃进一眼。只最后有一人刚从山上跑下来,桂枝说那人看了一眼蔡跃进也跑了,但没跑几步又回过头,然后跑回去背起蔡跃进并喝令她快跑。
“后来咧,接着说。”老大催着她往下说。
“你知道救他的那人是谁不?”桂枝问。
“我难道在场?”老大扯了扯水管,“我跟我们那乡蹲着又没生千里眼,我哪能知道是谁。”
“我先前在婶屋里看见她抱着一相框,相片上那人就是那年救蔡跃进的人。”
“啊?是婶的男人?”老大侧目看她。她点头,“嗯,叔生得白净斯文,我一眼就认出来。”
桂枝说当时屠八妹男人背起蔡跃进提醒她快跑,她撒腿没跑几步,听到后面“咕咚”一声,回头看,见屠八妹男人和蔡跃进都跌倒在地。此时山上已有石头开始滚落,她顾不上管他们,尖叫一声抱头拼命往前跑了。
“这么说叔要是不管那啥就不会死,对不?”老大问。
桂枝点头,又“嗯”了声,她说:“后来大家又往山上跑,我听到他们嚷嚷着说有人脑袋被石头砸开花了……叔被人抬下来时我上前看了眼,一脸都是血,听说抬到半路就咽气了。”
“那谁他有事没?”
桂枝说:“他没被人抬下来,我问过一嘴,没人瞧见他。我还上山找过,也没见到他。几天后我才在村里看见他,他一见我就跑了。先前有春问我是不是认得叔,我没敢说,只说不认得。昨儿婶家摆酒蔡叔带着他两个闺女也来帮忙,我问过大丫,她哥蔡跃进如今在豆腐房帮工咧,你说这事怪不?他们这一家人怎会和婶家拉上关系了咧?”
老大琢磨会,这事竟被他琢磨偏了,他怒目瞪向桂枝,“你为啥对他们家的事这么上心咧?你是不和蔡跃进有啥揪扯?今儿你要不给我老实交待清楚看我捶得死你不!”
桂枝急了,越急越掰扯不清,掰不清她又着急,老大就认定她是心里有鬼,二话不说将她摁在地上就狠揍了一顿。
屠八妹听到桂枝扯嗓子哭叫,三步并做两步赶去后院,她走到养殖场时老大骑在桂枝身上正大嘴巴扇着她。
“住手!”屠八妹一把扯开老大,她因嫁女心里不顺,见老大这样揍媳妇胸中无名火起,指着老大鼻子就骂:“你媳妇哪里惹着你了,你下这样的毒手揍她,她爸妈把她嫁给你是让你来打的?”
乡里人揍媳妇儿不是个事,男的揍得理直气壮,女的挨打大多也挨得逆来顺受。但桂枝听屠八妹这么一说,心中便觉无限委屈,她爬起捂脸哀嚎着奔上后山抄近路往娘屋跑了。
媳妇被打跑了,老大又不敢反驳屠八妹,他一屁股蹲下抱头发着闷气。
“你还不去把她追回来?”屠八妹让老大去追她回来,老大说:“我们江家没这规矩,她怎么跑的就怎么回来,我不惯她这毛病。”
“妈!”老六顾秋水在厨房门口探头喊屠八妹,“四姐让我回来告诉你一声,我三姐没事了,她这会笑眯眯的,四姐让你别替她担心。”
“你喊什么?”屠八妹快步走来,“有话不会等我进屋再说,你三姐这会怎么又高兴了,你慢慢说。”
“我也不知道,反正她这会一直在笑,开心得很。我回去吃饭了,一会就开席了。”老六说完就走,屠八妹在后面追着问了句,“送亲他们家给了你们多少钱?”老六头也不回地说:“一人二十。”
还厂长家就给这么点,屠八妹心下暗嘀咕,不过建新开心了她也就放心了,一放心食欲也就有了。谁知没等到三朝回门建新就在婚后第二天上午哭着跑回娘家了。
建新人情钱收了近一千,毛四杰收了差不多两千块,昨晚闹洞房的人走后,毛四杰说建新爱乱花钱,以此为借口说以后他们家的经济大权由他掌管,并让建新把收到的人情钱交给他。
毛四杰打错了主意,建新既不肯把自己的钱交给他,也不要他的钱。建新说各人管各人的钱,伙食费也各交各的。
“那这是你不对,这哪是两口子过日子该有的态度?要这么着你俩结什么婚呀?”屠八妹说。
“你听我把话说完嘛,呜呜……我一觉醒来我搁在大衣柜里的钱就没了……”建新跺脚哭着说,“我不管,我要离婚,我一定要离婚……”
第一百三十九章 抵赖
“你当离婚是件光彩的事?”拥军头一个反对,“昨天结今天离,传出让人笑掉大牙!咱妈是多好面子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年为阻止我跟一个劳教犯好,妈连农药都喝了。你这离婚可比我找个劳教犯更丢脸,妈能答应你不?趁早死心!”
眼见两个妹妹风风光光嫁了,拥军心里一直憋着口怨气,爱民新房和刘大妈打了邻居,昨天送亲时她又在刘大妈那看见朱瑛,这口怨怨便越积越深,眼下不由自主就借题爆发出来。
屠八妹正揪着心,让她拿话一刺,火气压都压不住,冲着拥军就咆哮上了,“我阻止你阻止错了?他过去是劳教犯现在是劳改犯,这会还跟大牢里蹲着呢。”又一指哭泣的建新,“这可是你亲妹妹,她嫁过去头天就哭着跑回家你不心疼,不着急,还跟这幸灾乐祸,你是人不是?”
这一件事说成了两件事,本来是建新和毛四杰的事,现在变成拥军跟猫耳的陈年旧事。屠八妹手指几乎戳到拥军眼睛上,“你是还惦着那劳改犯是吧,那你去大牢里看他去呀,你去呀?我生你养你一场都比不上那劳改犯在你心目中的份量重,和你一个肚皮里爬出来的亲妹妹也抵不上他半分好。你心里只有他,只管去找他,这回我绝不拦你,你尽管去!”
拥军一时没忍住只顾口舌之快,话说出口后就后悔了。这会被她劈头盖脸一顿骂也就认了,并不出言反驳,默默回自己那边屋去了。
“妈,现在不是该解决建新的问题吗?”春芳说,“当务之急咱们得先搞清楚建新的钱是记错搁的地方了,还是真让毛四杰给拿去了。”
“我怎么可能记错,你以为我七老八十脑子坏掉了?”建新冲春芳嚷嚷道:“别动不动拿出一副你事事精的样子,我们厂子里外面分配来的大学生多了去了,谁都不跟你似的鼻孔朝天好像自己什么都懂,成天摆个臭架子,什么事你都要插嘴,你懂个屁呀?我放钱的时候他就在边上瞧着,不是他拿了是鬼拿了啊?”
春芳忍气,说:“你既知道他在边上看着为什么不长点心?”
建新火冒三丈,“防火防盗谁还会防着自己枕头边的人?就你聪明,别人都是傻瓜。”
老五斜垮着半拉肩膀抖着一条腿倚在门边剥着花生,她故意“吧叽”着嘴,以前她就算怕屠八妹也敢跟屠八妹对着干。现在她是拿工资吃饭的人了,底气壮,天不怕地不怕,一脸看好戏的模样。
建新冲春芳嚷完转目瞧见老五那样,气不打一处来。她在外受了天大的委屈,家里的姐妹一个个还对她这态度,她简直要气疯了。一时情绪失控,奔着老五杀气腾腾地扑了过去——
老五这几年个儿蹿得快,力气也大过从前,但建新气头上力气也不小,又占了先机,她扑过去一掌甩在老五脸上,抓着老五头又往门上撞,气势汹汹地扬言要打死老五。
没等屠八妹上前老五就反败为胜,她趁春芳扯开建新时伸腿勾倒建新,扑上去摁着建新“啪啪”左右开弓狠狠扇回两掌。她还要再打时,屠八妹已抡起板凳,她舍弃建新转身逃蹿,屠八妹一凳子过去砸在她鞋后跟上。她踉跄几步,没敢停留,忍痛打后门跑掉了。
建新放声大哭,门外有邻居探头,春芳把人拦了回去,只说是建新和老五绊嘴动了几下手,将看热闹的人打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