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放在我床头,中午洗脸我还用过的,现在找遍了也没瞧见,不是有人故意藏起来了是什么?”
她一边愤愤嚷着一边隔着厨房窗子朝老五瞪去。
察觉到建新的目光,老五斜眼瞟过来,两人视线相撞,她恶狠狠地咬了口红薯。今儿一觉醒来她左耳不再嗡嗡响,但周遭却安静不少,别人讲话的声音她有时听着感觉远在天边。她悄悄做过测试,发现别人在她左边说话她听不真切,她将一切都归咎在建新头上。为报复,她把建新的雪花膏扔去了猪圈茅坑里,还把建新中午拿回来的一双凉鞋绊子剪断了。
顾爱民说:“你看下床底下,拿手电筒照照,会不会掉在床下面。”
建新从外屋拿了手电筒,趴在床边探头照了照,又顺手打开床下几双鞋盒在里翻找着。
“好啊,我要你命!”建新怪叫一声从床下捧出一个鞋盒,这会她已然发现她的新凉鞋绊子被剪断了。
“要谁的命啊?”屠八妹的声音从大门外传来。
“妈!”建新刚要冲去厨房又折转身,她捧着鞋盒气急败坏跑到外屋,“你看冬莲干的好事,她还把我的雪花膏藏起来了,我不管,你要给我做主,不然我没法活了……”
她又是跺脚又是扭腰,这双鞋子是上午邓光明去县城专门给她买回来的,是今年最新的款式她很是喜欢。还想着休息时她自己再去县城买套连衣裙来配着穿,这下让老五给她剪了气得她眼泪都快掉下来。
“妈妈,妈妈。”顾西在厨房叫妈妈。
屠八妹把布袋子挂在床帐后,瞥眼建新手里的鞋盒,嘴里应着顾西朝厨房走去。
建新捧着鞋盒跟了过去。
“冬莲,是不是你干的?”屠八妹厉声喝问老五,她一向对败坏东西的行为深恶痛绝。
老五起身瞪着跟在屠八妹身后的建新,又狠狠咬了口红薯。
“肯定是她!”建新冲上前,一掌打掉她手里的红薯,怒不可遏地把鞋盒摔在她脚下,尔后指着她鼻子,“你说,你为什么要搞破坏?还有我的雪花膏你是不是偷出去换钱了?”
顾拥军扭过脸,顾西和顾冉也伸长脖子朝她们看过来。
“你少诬赖好人,你有什么证据?”老五昂头怒目与之对视。
“除了你没有别人会干这事,你还敢抵赖?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建新说罢扬起手,老五上身往后一仰,头一低,卯足劲朝她小腹上撞去——尖叫声中,建新向后倒时,大腿带出了炉灶里半截露在灶外的柴火棍子,倒地时左手胳膊又恰好压在燃着明火的柴火棍子上,疼得她抱着胳膊哭爹叫娘。
一时人仰马翻。
屠八妹的怒骂混杂着建新的尖叫。
老五见势不妙夺路自后门逃蹿而去。
“有本事你就别死回来!”屠八妹追至后门喊道。
老五从菜园钻到刘大妈家的菜地,再又翻到边上另一户人家的菜地,她连翻几家菜地到了斜后山一栋平房前。夏季天黑得晚,四周尚蒙蒙亮,她沿着那栋平房而下朝三食堂那边拐去。
“嗳哟!”老五拐过弯在通向三食堂的小路口撞上一人,那人本是蹲在路口的菜园篱笆边,被她撞一下显然也惊到了。“谁呀?”老五稳住身子定睛一看,“袁斌?你偷偷摸摸躲在这干嘛?”
袁斌嘟哝了一句,老五退后绕到他左边,竖起右耳说:“我没听清你刚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哥死了。”
“死了就死了,我还巴不得我三姐马上死掉!”
袁斌听她这么说生气推了她一下,“我不想我哥死,他躺在家里头上蒙着布我害怕。”
“有个屁用,这也害怕。”老五本想还手,见他一脸泪痕,自己又比他大两岁,因此懒得跟他计较。
耸耸肩,老五抬眼朝袁奶奶家看了看,屋前屋后灯火通明。她想过去,想想,又算了。她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竹篱笆,一时也没地方可去,又不知要干什么。
没意思……老五踹脚竹篱笆,扭头看袁斌,袁斌蹲在一旁拿根小树枝在地上划来划去,老五看他时他也正好抬头朝老五看去。
“你怎么不回家?”他问老五。
“我没家。”
“你家呢?”
“让大风吹跑了。”老五蹲下身子拿过他手上树枝在地上胡乱划了划,“你又为什么不回家?”老五问他。
袁斌没做声,他怕老五又说他没屁用,家里挤了一屋子人,闹哄哄的,他哥全身蒙着白布躺在木板上他看了害怕才躲出来。
“你哥是让你害死的,所以你不敢回家,对吧?”老五见他不出声于是替他回答道。
“乱讲!是吴老炳说去水库游泳,他们都去,我哥也说去,我才跟着去的。”
吴老炳是村里的坏孩子,十四岁,他爸砍伤人坐牢后他妈带着他妹妹改嫁了。这几年他一直跟着他爷爷奶奶生活,村里大人都说他有爹生没娘教,书念到初一就退学没念了,成天在外打牛(游手好闲),专干偷鸡摸狗的事。
“谁让你们跟他一块玩的。”老五扔了树枝,“他又不是好人,我讨厌死他,有回他从我手上抢过我的黄瓜吃。”
袁斌说了句什么声音小了老五没听清,老五让他再说一遍。他不满,抬高嗓门,“你是不是聋了?”
“我妈打的。”老五撇撇嘴。
“啊,你妈给你打聋了?你妈妈真坏。”
“你妈才坏!”老五呛他一句,随既又说:“坏的不是我妈,是我三、是顾建新,她才是我们家最坏最坏的!她就是个臭婊\子,我真想一刀剁死她!”
浓浓的暮色罩向大地,老五半边脸隐在暮色中看不真切,对面马路上的路灯投射过来一线昏黄的微光,老五另半边脸落在微光里,眼底戾气毕露。袁斌盯着她愣怔片刻,忽起身掉头跑了。
第五十章 找媒人
老五觉得很扫兴,她本以为袁斌会问她为何痛恨建新到如此地步,最不济也会问下建新到底怎么着她了?她甚至已酝酿好痛斥建新的情绪与说词。不想袁斌却突然撇下她跑了,那些不吐不快的话涌到喉咙管噎得她难受,但她此刻能做的也仅仅只是朝着袁斌跑去的方向愤愤骂句:神经病!以此泄愤。
十点多的时候顾拥军出来找老五,两人围着余月红那栋平房来回绕了两圈,顾拥军懒得再管她甩手回去了。
屠八妹坐在外屋床边的灯下老位置在上鞋子,顾拥军推门进来,她眼皮一抬,朝顾拥军身后扫眼,随后说:“再晚点她要死回来的,找什么找也不嫌累得慌。”顾拥军说:“我去睡了,你也早点睡。”
有活做不到十二点屠八妹通常不会上床,自家八个女儿带她自己的棉鞋单鞋就够得她做,有时还得换工帮别人做,所以没活干的日子几乎不存在。蔡屠户的鞋她已做好一只,手上这只还只上好鞋跟,她偏头瞅眼桌上的钟,还差一刻钟就十一点。想想,她放下鞋篓,扯熄了床边的电灯开关。
屠八妹上床没几分钟虚掩着的门就被轻轻推开,老五蹑手蹑足溜了进来,栓上门,老五又蹑手蹑足朝里屋走去。她一只脚刚探进里屋,建新就掀开毯子坐起,扭头瞪向老五。
为方便大家夜里起来上茅房,厨房后门处有盏灯晚上是不关的,里屋因此有微弱萤光透入,影影绰绰可辨建新面上的怒容。她左手胳膊上缠着一方手帕,屠八妹当时让她把胳膊浸在冷水里泡过,又给她抹了酱油和牙膏,烫伤面积并不大只不过多半会留疤痕,这让爱漂亮的建新无法接受。
黑暗中,两人用目光展开博弈……
如果眼睛能射出刺来估计她们能把对方射成刺猬。
当博弈欲升级为殴斗,建新趿上鞋发出声响,老五抓过桌上茶壶进入一级防御战备时,屠八妹闭目砸过来一句:“深更半夜要吵着大家睡觉就都给我滚出去,一个都别回来!”
安静了。
屠八妹翻个身,不一会就进入梦乡。
夏季昼长夜短,屠八妹一觉醒来睁开眼外面天已亮,看看时间还才凌晨五点。她轻手轻脚下床,走去厨房打开后院门,迎面吹来的风中带有一星半点的泥土香,令她顿觉神清气爽。她回身熬上猪食煮上红薯后去了菜园。
“早啊!”隔壁刘大妈在菜园浇地,看见她热情打着招呼,“你今天看去气色不错。”刘大妈又夸她。
“昨晚早睡一个时辰,你地里这葱长势挺好,早些天还才冒尖转眼就有一指长。”屠八妹边跟刘大妈说话边往猪圈走去,两只猪崽听到她声音活蹦乱跳挤上前来迎驾,却反遭训斥:“饿不死你们,先老实呆着。”
屠八妹拿过搁在墙角的粪桶和粪勺,掏上半桶粪去了冬瓜地。她刚给冬瓜地淋过肥,顾拥军就挑着两桶水从土坎边过来,两条麻花辫蓬松垂在胸前,脸蛋让扁担压得微微泛红。
“说了让你一次少挑点,宁可多跑一趟。”屠八妹上前接过她肩上扁担,帮着她把水桶撂下,嘴里又数落她一句,“就是喜欢懒婆娘挑重担。”
“这拥军越来越像你年轻时的模样。”刘大妈笑呵呵地往这边看过来,她已浇好菜地,她家菜种得不多,就只有白菜、辣椒、葱和大蒜几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