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八妹在椅子上坐了,又一脸正色地说道:“关主任,您是豆腐房的老领导,德高望重,向来行得正坐得端。我来找您一趟不能给人留下口舌,让一些不怀好意的人背后对您说三道四,您说是不?”
“呵呵,那是,那是……”关主任在自己办公桌后坐了,讪笑道:“那咱们就言正传,你是来办承包手续的是吧?”他说着拉开抽屉,拉开一半,顿会,他又合上,他不能让屠八妹就这样给他拿住。
“关主任。”屠八妹见他把抽屉拉开一半又合上,心里有数了,抢在他开口前先说道:“镇上人都说我泼辣,敢把脸面踩在脚下,他们不是我,哪里知道我心里的苦呢?就说那只鸡/吧,我当祖宗似的喂了半年多,眼看着马上要下蛋了,孩子们还眼巴巴指着吃鸡蛋呢!可老话不是说,小孩有吃在后头吗?我要是包下豆腐房不说办得红火,只要肯吃苦舍得下力气,我相信一家子吃穿用戴怕是不用再发愁,您说是不?”
屠八妹这话意思很露骨,首先告诉你她屠八妹不是省油的灯,她是敢把自个脸面踩在脚底下的;再告诉你豆腐房是她全家的希望,你吃了她下蛋的鸡,收了她的礼,你要砸她一家人的饭碗她能饶过你?自己掂量着吧。
关主任当然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但就这样让她拿住岂非有失他这主任的面子?眼珠一转,他起身来回踱了几步,低头盯着自己脚上的皮鞋,似自言又似说给她听,“天马上热了,这皮鞋穿不住了,脚心都是汗。”
屠八妹自布袋里掏出鞋底,“不怕,再有个三五日鞋我就给你赶出来了。您瞧,这鞋底还差一点就完工,布底子,透气,天再热脚板也不会出汗。我也就是想着赶在天热前给您和您爱人的都做出来,这不,上班我都带着,得空就扎两针。”
“小屠啊,”关主任面上颜色好看了些,“这样吧,上午姜玉英来办手续我也是这么跟她说的,一些承包细节还要等上面正式文件下来。我让她月底来,你呢,我就给你句实话,你过三五天就来,怎么样?”
“那我就谢谢主任关怀,我不打扰你办公,先回了,家里还有一摊事。”从关主任办公室出来,屠八妹扭头,心里暗骂:老狐狸,不就是让我做好鞋子再来,我就做了给你穿着上路,不得好死的!
接下来,连着几日姜姐有事没事就跑来豆腐房视察工作,指使这个指使那个,俨然将自己当成了豆腐房至高无上的领导者。她不在时,公家的买卖,下月又换私人承包,因此大伙都不上心,她来了就积极点做个样子。屠八妹偏不,她不在,屠八妹坐在案板后的木凳上缝着鞋面上的边;她在,屠八妹还是照旧坐在凳上专心缝着鞋边,姜姐不高兴了,不高兴,她得说道说道。
“淑珍啊,你来豆腐房工作也快五年了,你看你这工作态度,上班时间干私人活,你这让我以后怎么服众?”
“怎么,这还没走马上任就拿我开刀啦?”屠八妹面上带笑,说出的话让姜姐听着却觉刺耳。
“你也太把自己看高了,我拿你开什么刀?你是豆腐房的元老还是小组长呀?就算我还没把豆腐房包下来,但我现在好歹还是个组长,你这工作态度有问题我就得说你,你看谁上班时间干私活了?”
“现在是有人来买豆腐我不卖给人家还是把人赶跑了?我又没耽搁卖豆腐你管我干不干私活呢?等你承包下来你再立规矩不迟,着的哪门子急。”
屠八妹给了她一个白眼,气得姜姐当众指着她说,“别怨我心狠,你就做好下月卷铺盖的准备吧!”
三天后,豆腐房全体人员一早都到齐了,大家聚在豆腐房内静候关主任大驾光临。昨儿下午大家都得到通知,今早关主任过来有事要宣布,姜姐打进门起就满面春风,一副尘埃即将落定的表情。豆腐房的老李头夫妇和傅伢子均用同情的目光看向屠八妹。
八点整,关主任胁下夹着公文包来了。
关主任来后打了几句官腔,随后从公文包里抽出几页纸,当众宣读了承包合同,当他念出合同承包人屠淑珍,承办期限为十年后,豆腐房又炸锅了。
“我说关主任你没搞错吧?怎么这承包人打个屁的功夫就变成她屠八妹了?未必我们这些老人都死绝了?”姜姐头一个跳出来发难。
因为关系到自己命运,姜姐又承诺过原班人马一个不动,是以大多数人都站在姜姐这边,强烈要求改换承包人。
关主任把合同放进公文包,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这是上头决定的,承包期以十年为限,所以年龄就占了优势,谁不服,自己去县里找领导反映。”
说完关主任拍拍屁股走了。
他前脚一出门,屠八妹后脚上前给大家鞠了一躬,随后她撩撩头发,扯扯衣襟,这才不慌不忙开口。
第四十一章 老实人发威
“这个豆腐房除去傅伢子你们谁都比我资格老,一天能卖出多少豆腐需要多少人手你们心里都有杆秤。我就长话短说,暂时只留下老李头夫妇和傅伢子,以后豆腐房生意做起来了需要加派人手,到时谁要想来我举双手双脚欢迎。我屠淑珍说到做到,今儿就对不住大家了。”
在屠八妹说出心里都有杆秤时大家伙就站不住脚了,等她说完没被留用的就骚动起来,姜姐更是早按捺不住,这会手一甩,一脸激愤,“你少他娘的在这里假惺惺,没那金钢钻你揽什么瓷器活?那天还劝我慎重考虑,真有你的,屠八妹,这就叫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就是,一点口风没露就变承包人了,真是阴险。”
“话不能这么说,关主任不说了,承包人主要看年龄。”
木已成舟,有那见风使舵想留下者开始积极向屠八妹靠拢。
屠八妹不为所动,她说:“不是我心狠要砸大伙饭碗,今天我要心软,那明儿我砸的就是自己饭碗。离下月还有三天,这三天你们来或不来都随你们的心,不来我相信镇上也不会少你们这月一分钱。”
“你相信?你算老几?”姜姐点着屠八妹鼻子说,“你以为这承包人指定就是你屠八妹了?做你的春秋大梦!我这就上县里找局领导去,我就不信你还有本事爬上了局长的床,你给我等着!”
“你说什么?”屠八妹戗上一步拦住她,“你给我再说一遍?”
姜姐胸脯一挺,声音高了八度,“好话不说二遍,但我说的不是好话,你要没听清我就当着大家伙的面再说一遍,你听好了……”她拍着自己胸口,“我,姜玉英,不相信你那一百来斤还有能耐爬上县领导的床!”
“我撕烂你的臭嘴!”屠八妹扑上去撕扯她,两人扭打起来,几个拥护姜姐承包的大妈假借劝架暗中相助,你一拳,她一脚,屠八妹寡不敌众,被身板高大的姜姐死死压倒在地,明里暗里不知挨了多少下。
“哎呀你们这是干什么……”何婶听到动静跌跌撞撞跑进来急得手足无措,她拉开这个,那个又冲上去,正慌得六神无主,平时不哼不哈的老李头抄起一条长板凳横抱在胸暴喝一声:“都给我住手!不住手的我手中板凳可不认人!”
老实人要么不发威,
一旦发起威自有一股雷霆之力,当场便将豆腐房一干人等震慑住。何婶不识得老李头,趁别人愣怔之机她赶忙拉起屠八妹,替她拍打着身上尘土。屠八妹悄声说自己没事让她别担心。
“好你个老李头,你是吃错药还是脑袋让石磨压了?”姜姐反应过来立即朝老李头开炮,“你以为她屠八妹是好心留下你呢?做梦去!她这是要把你当牛做马使唤,往后人少了活多了工资一分不会涨,你分不清好赖还向着她,你就等着累死吧!”
老李头重哼一声,将手中板凳摔在她脚下,唬得她弹起往后戗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张嘴欲声讨老李头时,老李头的老伴周大妈端着一板刚做好的豆腐直直朝她走来。明明边上宽天宽地,周大妈偏杵到她面前,绷着一张黑桃老k脸一声不吭。她没打算让,双脚却违背她的大脑指令往边上闪了闪。
待周大妈昂首过去后,姜姐看看大伙,气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有心发作,又觉过了发作的点。这些年身为小组长豆腐房的日常事务一直她说了算,几时受过别人这样的气?若就这样罢休不是她的性恪。牙一咬,她指指周大妈和老李头,切齿说道:“你们给我等着,别以为这豆腐房就是你们的天下了,我这就上县里找局长去!给我等着!”
姜姐一走,几个不上早班方才暗中相助她的人也悻悻而去,另几个对视一眼,围住屠八妹开始打苦情牌。屠八妹毫不动容,要说困难,这豆腐房谁家又宽裕?老李头夫妇在豆腐房工作十几年,两口子都是出了名的老实人,不说任劳任怨那也是勤勤恳恳,更何况人家还有四个孩子要供养;至于傅伢子,进豆腐房虽不到半年,但平时脏活累活总是抢着干,家中还有一个瘫痪的老母亲需要他奉养,这样的大孝子把他开了良心上过得去吗?是以屠八妹仍是先前那话,今日她若心软明日她就得卷铺盖滚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