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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妻兔相公 (竹西)


经过一番认真考量,便是有点遗憾的是,李健的模样到底不如雷小兔可人,宋二姑娘仍是决定要伸手去摘了那桃儿。只是,宋二姑娘自恃已是官家女儿,自不可能降低身份去俯就一个客栈少东家的,因此她对李健的态度,却是极具技巧的、于悄然无形中慢慢地改变着——若说她之前在李健面前摆着的,是种凛然不可侵犯的“高岭之花”风姿,那么如今她则是一种“虽有些距离,但你若有心,只要努一点力,也未尝不可摘取”的风中百合般的欲拒还迎。
只是,她这姿态尚未能够摆出个效果,京里就忽然传来消息,说她父亲竟升官了,且还是京官……原听惯了祖父的贬词,一直相信着父亲必定要终老于县令任上的二姑娘这才惊觉到,原来自家正走在上升的路上,那京里还有一片广阔的天地在等着她……于是,跟着祖父再次回到江河镇上时,二姑娘便又悄悄变身回原来那朵凛然不可侵犯的“高岭之花”了。
要说鸭脚巷里,除了憨直的小老虎外,几乎人人都是人精。宋二姑娘的这点心路变化,她自以为无人知晓,却不知道早落进了小静等人的眼里。只是,如今小静对自己执着淑女的最高标准,轻易再不肯说别人一句是非的,也约束着三姐不许她再像之前那般口吐恶言,因此,当雷寅双那般问起时,她和三姐都只笑而不答。
不过雷寅双也不是个真傻的,回头托着腮默默思量了一会儿,她大概也就摸清了二姑娘的想法。
其实一直以来,雷寅双对众人所鄙视的“妾”都并没什么恶感。她曾跟小兔说:“真正的罪魁祸首是纳妾的男人,干嘛一个个不指责那个男人,倒来为难一个没办法替自己做主的女人?”因此,对于“妾生子”的二姑娘,其实她心里多少也是抱着点同情的——毕竟二姑娘落到如今这不上不下的尴尬境地,并不是二姑娘本身的责任,不过是她的出身带来的“原罪”而已——可话说回来,便是二姑娘再可怜,她也没个权利把被雷寅双视若亲兄长的李健当盘菜似地挑捡着。小老虎自来就护短,如今想明白宋二的心思,她能高兴才怪!也亏得她不知道二姑娘在心里也曾琢磨过小兔的,不过因着小兔的“不求上进”才没生出别的心思,不然,总认为小兔没个自卫能力的小老虎,还不知道要怎么为她的小兔弟弟出头呢!
宋二姑娘的那点想头,在鸭脚巷众人眼里就是个笑话,但谁都不曾因此而疏远了宋家。毕竟他们有意交结的,是宋家爽朗没心眼儿的宋大郎和那玲珑剔透的宋三儿,以及那多才多艺又风趣幽默的宋家老太爷。
宋家人来到江河镇时,正是正月十三。所谓“十三上灯,十八落灯”,便是江河镇前后不过两条街,仍是煞有介事地摆出个灯市来——其实也就是镇上人家自娱自乐,各自在门前扎个花灯争个彩头罢了,和城里那正而八经的灯市自是不能比的。
但对于宋家人来说,这却是极有野趣的一件事。听着鸭脚巷的孩子们宣传镇子上的灯市,宋家从老到小,人人都起了兴味,于是天刚擦黑,从宋家老太爷起,竟是人手一盏自己画的花灯,全都聚集到了龙川客栈门前。
宋家人的灯,是庄子上养的篾匠扎的,那画则是宋家太爷画的,因此一拿出手,那份不同俗物的雅致,立时叫雷寅双等人亮了眼。至于雷寅双他们的灯,则和镇子上的孩子们一样,全都是自己动的手。比如小老虎的老虎灯和小兔的兔子灯,便是小兔亲手扎的骨架,雷寅双给糊的纸。若不是那老虎灯头上有个王字,以及那兔灯上贴着对红眼睛,说他俩扎的是两只老鼠怕也有人肯信的。
雷寅双眼馋着三姑娘手上那猫戏彩蝶的素纸灯笼,三姑娘却眼馋着雷寅双手里那只被她糊得花花绿绿的老虎(鼠)灯。于是二人一阵嘀咕,便各自交换了手里的灯。然后两人便手拉着手儿地在前头领着路,带着后面一串的人马,沿着老街往庙前街上去走百病了。
一路走着,雷寅双一边跟宋三说笑着。那宋三儿回头看看一直默不作声跟在她俩身后的小兔,叹着气对雷寅双道:“只怕今年再看不到你俩扮金童玉女了。”
这是江河镇的旧俗,二月十九观音生日时,江河镇里会有个抬观音的仪式——便是抬着观音大士像游镇一周求个平安。
照着旧例,乡邻们还会在镇子上挑出两个清秀童子扮了观音大士前的金童玉女。小兔来的那一年已经过了端午,自是没赶上抬观音的日子,但第二年,镇上的女人们全都不约而同地将他推举为玉女的人选。小兔哪里肯依,百般倔强后,还是里正老爹想到关键处,忽悠着玩心正盛的雷寅双上去扮了金童,小兔这才委委屈屈地扮成个玉女。偏他俩那个年纪时,原就生得有点颠倒了,这扮相一出来,竟是人人都说他们就是活脱脱的金童玉女——虽然扮金童的那个其实是个女孩,扮玉女的那个倒是个男孩……这般一扮,二人就连着扮了两年的金童玉女。今年小兔早早就对小老虎咬死了牙,说是打死再不肯上去了。雷寅双则因连着扮了两年的金童,她也有点玩腻了,便答应了小兔,谁来忽悠也不理。
雷寅双这般说时,宋三儿立时就笑开了,拿手刮着脸羞她道:“你还好意思说,你那话再算不得准的!去年你也这么答应小兔来着,可人家拿什么新鲜主意一忽悠,你可不是又心动了?”又回头笑话着小兔道:“小兔哥哥也是,去年也咬死了牙说打死不上去的,结果你一点头,他不也乖乖跟着上去了?”
“今年真打死不上去了,”雷寅双道,“我都十二了,再上去要惹人笑话的。”
宋大在后面听到,便笑话着她道:“奇了,你居然也怕人笑话?我还当你脸皮厚得能跑马了呢!”
雷寅双一听,立时把那精致的灯笼往宋三儿手里一塞,挽着衣袖就要去找宋大的麻烦。
宋大哈哈笑着拔脚就跑,却不想跟路边的一个少年人撞在了一处。
少年人冲宋大喝了声:“看着点!”
宋大自知自己有错在先,忙冲那少年抱歉地笑了笑,道歉的话还尚未出口,那少年已经急匆匆地转了身。
宋大原还不以为意,只当他有什么急事,小兔却是忽地眉头一拧,蓦地上前一把捉住那少年的胳膊。
少年吓了一跳,立时尖声叫了起来:“你抓我做什么?!”
小兔却并没有看向那个少年,而是看着宋大问道:“摸摸你钱袋可还在。”
宋大一愣,赶紧往怀里一摸,果然发现怀里的钱袋不见了。“这……”
他看向那个被小兔捉住的少年。
少年人约十五六岁的模样,面皮倒是生得挺白净的,偏两道扫帚眉使得他的面相带着股凶悍之气。明明这少年的个头要比小兔高出好大一截,且生得明显也比小兔要粗壮,偏偏他的一只手臂被小兔捉住后,竟怎么也挣脱不出来。
少年又挣了挣,见实在挣脱不得,却是忽地不挣扎了,扭头就猛地往小兔怀里一撞,喝道:“你什么意思?想说我是小偷吗?拿贼拿赃,你拿出证据来!”说着,又推了小兔一把。
雷寅双一见便不干了,过去一把擒住那少年仍想往小兔身上招呼的手,怒道:“是不是贼,搜一搜贼赃也就知道了!”
那少年人冷笑一声,道:“我凭什么给你搜?你说我是贼我就是贼了?我还说他才是贼呢……”
他话音未落,小兔脸色忽然一变,对雷寅双道:“你抓牢了他,我怀疑他把诚哥儿的钱袋塞到我身上了。”
这边争执起来,早惊动了周围同样走百病的街坊们,于是一个个都纷纷围了过来。后面边缓慢走着边看着各家做的奇形怪状灯笼的三姐等人,听到街坊说那边“虎爷抓住个贼”,立时全都不看灯了,也赶紧靠了过去。
人群里,小兔皱着眉头将手往衣襟里一探,竟真的从怀里掏出个钱袋来。
“这、这是我的……”
宋大一看就大叫出声。等他喊出声后才意识到,他不该出声的,便赶紧收了声。
只是,到底已经晚了。那少年人一听便冲着围观的人们大声嚷嚷了起来,“大爷大娘叔伯婶娘们都来替我做个主嗨,自个儿偷了人东西,倒来栽赃于我……”
雷寅双哪容得他将这屎盆子扣在小兔头上,立时喝了声“放屁”,捏着那少年的手腕一旋,便叫那少年一阵连连惨号。
立时,少年的惨叫声便响彻了整个大街。
三姐他们还没能挤进人堆里,忽然就听得人圈里面又传出一个妇人尖利的嗓音。那妇人哭嚎道:“没得活路了哟,我们孤儿寡母好端端在路上走着,竟叫人污蔑成贼了,这是不能活了哟。几位大爷要是看我们孤儿寡母不顺眼,拿了老婆子的命去便是,只求高抬贵手放了我儿子,老婆子给你磕头了哟……”
三姐一听,道了声,“快!”和三姐靠近站着的李健听到,赶紧在前面开着路,引着娇小的三姐跟在他身后,终于从人缝里挤了进去。
等他们到了圈内一看,便只见一个衣衫缝补得已经看不出一块完整地方的婆子正抱着小兔的腿哭嚎着,雷寅双则反拧着一个少年的手腕。那少年身上倒是穿得极齐整,竟是没半点补丁,只嘴里在污秽不堪地骂着雷寅双,恼得雷寅双更加用力地拧着他的手腕,拧得那少年又一阵杀猪似的惨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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