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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 完结+番外 (芸豆公主)


哪知在这修竹苑中一见,却是彻底没了仙气与煞气,一如顽童般赖皮、小气、嘴馋。仿佛失了骄傲心智,却找回了赤子本心。不过,她反倒喜见,也就三日两头的,有空便来看看他,陪他玩闹一阵。
这不,去时,正撞上那老小孩,蹲在一窝修竹边,掏蚂蚁窝玩。银发散乱如马蜂窝,双手沾泥黏糊糊。
夜云熙赶紧叫人端水来,拉他到庭院中的石桌边坐了,让他细细洗了手,再让紫衣将食盒里的烧鹅卤鸭端出来,看他一阵饿啃。
“美味食物,皆有三分毒,不可多食。”她一边看着那馋嘴吃相,一边又给他泼些冷水。
贺兰铮听着不做声,只管埋头吃。不知是听不懂,还是习以为常她的啰嗦。
夜云熙看着那一头乱发,心头亦起了一团乱麻,索性让紫衣去寻把梳子来给他梳一梳。
紫衣利索,转眼找了梳子,行至贺兰铮身后,抬手就要给他梳头。那疯癫之人却不依了,摇头晃脑躲闪开,伸出沾满油脂的手指,朝夜云熙招了招,又指指自己脑袋,示意她来。
夜云熙瞧得一愣,扑哧一声,轻笑出来。她自己的头发,都不曾怎么亲自动手打理过,此刻却被一只油手召唤,点名要她去梳理那个乱鸟窝?可是,她又觉得难以拒绝。这老小孩,似乎越来越依赖她。
遂拿了梳子在手,站起身来,绕到贺兰铮身后,先是朝着那个麻雀窝,比划了两下,觉得有些无从下手,想了想,还是从末端开始,小缕小缕地顺来。
看得紫衣在一边抿嘴偷笑,夜云熙亦跟着忍笑。又趁机挥手将那精怪地妮子,连同边上的小厮一起,赶出院子去,独留她与贺兰铮,在石桌旁说话。
“亚父,你说阿狐儿知道,我今日来给你梳头了,他会不会取笑我?”她随着凤玄墨,称他一声亚父。
贺兰铮不应她,继续奋战桌上的烧鹅卤鸭。
“你的法术,是不是不太灵啊?没准一直就是用来唬人的。”她试着挑衅他,这位大祭司,虽然前后傍若两人,但是,一直是受不得别人藐视他的,比如,与她下棋,一定要她输,玩个竹蜻蜓,也要飞得比她的高。
贺兰铮一顿,仍然不说话,再次伸手去拿了一只鸭腿,撕咬得欢畅。
“在云都的时候,你说过,断了血誓,阿狐儿就会没有事的,可是为什么,他最近老是有些头痛心痛的,难道不是你当初的断誓之术没有施行好么?还是说你没有将他身上的情蛊之毒解除干净?”
夜云熙一边说着,一边捏着梳子,将他头上的一团银发乱结,猛地一个狠力梳断。等着那憨吃之人,被她扯得痛出声,或者,被她激得否认。
哪知,那人恍若未闻,专心吃着鸭腿。
“我知道,你的疯癫,是惩罚自己,因为,你没有办法清醒地面对自己,面对贺兰伊的在天之灵。可是,她的儿子,你其实还是很心疼的,是不是?”
她大胆地猜,大胆地说。她觉得,她的话,他应该听得懂。既然,都可以再次施行禁术,让恢复记忆的凤玄墨再度失忆,那么,在这修竹苑中的疯癫,应该是有限度的,或者说,有些事情,他是清醒的。
可是,贺兰铮依旧除了吃,似乎没有多余的反应。
夜云熙等了片刻,瞧着他将桌上的烧鹅卤鸭战斗完毕,又开始逐个吮吸指头。便撒气地将梳子往他那蜂窝头上一别,转身就往院子外走。一时也想不出,除了这重口卤味,还有什么可以用来威胁他:
“你不说,就算了。阿狐儿若是病了,我自然也没有心情来陪你,以后,就没得烧鹅吃了,也别想我来给你梳头。”
眼看就要跨出那竹篱笆院墙,身后终于传来一声大喝:
“回来!”
她慢慢地转身过来,看着石桌边那人,终于停住了憨傻的吮吸馋样,又清楚地听他说到:
“我给你配一点东西,你拿去加在他的日常饮食里,治他的头痛心痛。”
那人站起身来,顶一头银白鸟窝,却依稀恢复了云都城初见时的仙道模样,眼皮朝下,冷冷与她说来:
“但是,你先想清楚,他若好了,便会再次将你遗忘。”


第四卷 画锦堂 第一百七十五章 桂花酿圆子

“但是,你先想清楚,他若好了,便会再次将你遗忘。”
贺兰铮见她立在院门边,半响无甚反应,终于抬起眼皮,仔细看了看她。那睥睨神情,似乎在说,如果这都听不懂,他也不想多费口舌了。
她岂有听不懂的,只是心中恍然,原来是这样,这便是凤玄墨选择瞒着她的理由吗?怕她知晓了,要逼他怎样?怕他忘记了,又让她一个人承担?
“那他若不好,又会怎样?”夜云熙抬脚走了回去,径直回到石桌边,索性再次坐下来,幽幽问贺兰铮。这云都人的行事逻辑,以及狐族的秘术套路,三番五次,她也熟悉了。隐隐害怕,等着那个猜想中的答案。
“你觉得,一个人成日心痛头痛的,会活得长久吗?”果然,贺兰铮嗤笑一声,反问她。
那么,忘就忘吧,只要他少些痛苦,康健地活着,一直活到像贺兰铮那样,鹤发童颜,还有那般好胃口。其他的,她真的不介意。
他记不得她时,她不也走过来了吗?再来一次,再来多少次,她也承受得起。她这辈子,都会细心地守着他,纵然雁过无痕,也决不会,让他忘了回家的路。
遂依了贺兰铮所言,准备将他所配之药物,加入凤玄墨每日的饮食中。说是这法子,抽丝剥茧,来得慢,却来得稳,按时按量,不着痕迹,不出三月功夫,便再无病痛之忧。
她自然是愿意。可这具体的办法,又有些棘手。府上的日常饮食,她向来都是饭来张口,从不亲自打理。若是突然上了心,且还要按时按量地让凤玄墨吃点什么,她怕他起疑心。
便叫来青鸾,与她商量。紫衣与青鸾,她都信得过,但比起紫衣,青鸾还要稳沉些。
她也不知,该如何跟青鸾讲那复杂实情。一番比手画脚,只说大将军有些隐疾,怕她知道,可她却想悄悄给他治了,于是,想在他的日常饮食里下点药,现在连药都找来了,却不知该怎么个下法。
说完,带些小心地看着青鸾。生怕那妮子误会她,以为她要谋害亲夫。
那精明丫头却听得会意,眉闪眼动,不问究竟,只出主意。且顷刻间,就给她想了个好点子。说是大将军夜间奢吃甜糯,夜夜书房里读书,不都要吃一碗桂花酿圆子吗?就在那碗宵夜里面做文章即可。
夜云熙想了想,也认为使得。索性就把这下药的差事,交给了青鸾,让她务必一日一碗,加料的桂花酿圆子,送到大将军腹中。反正,往日的宵夜,都是紫衣做来,送上书房去的人,不是紫衣,就是青鸾,应该无甚破绽。
她则装个没事儿人,丝毫不提这茬。只是时不时的,赶着他在东厢书房看书之时,到那屋里去,漫不经心地晃悠,顺便瞅一瞅那喝得一滴不剩的空碗,或者欺过去,将他扑在书桌后的地席上,嗅一嗅嘴边隐隐的桂花香,便放心了。
七月初七夜,她在后面园子里,忙乎了半天,然后一口气跑到书房,想着带他去看一看她的杰作。
房门半敞,她闪身进去,却猛地看见凤玄墨坐在书案后头,正凝神思索,剑眉微蹙,严肃容颜,似老僧入定,又如将军点兵。定是在想什么棘手的问题。
她近来,少有见他这般严肃,不由得噤声敛裙,在书案侧边坐了,托着腮帮子等他,他的正事,她向来不问。
好半响,才见他才缓过神色来,抬起眼皮,眼珠一转,真正意识到她在一边。便对她扯着面皮笑了笑,出口亦是一如既往的温言软语:
“公主等我歇息吗?再等我给裴炎去封书信,马上就好。”
“不急,我等你写完,咱们去园子里走走。”
半月前,裴炎就动身去了北疆。他此刻要写信,自然是军中文书。夜云熙便站起身来,往书架边立了,随手拈本书看,这征伐在即,军中要务来往,她还是不看为好。
随意挑了本曦京传奇,瞎看里面的八卦段子,一盏茶功夫,那人挥毫写就,搁笔晾墨,将信笺纸摊在书案上,招手唤她过去:
“公主替我顺一顺文墨吧。”明里顺文句,实则是表示,他在她面前,没有秘密。
“我不看。”夜云熙听得轻笑,就这么怕她疑心吗?别说军中文书,就算那是给某个小娇娘写的情信,她也忍得住不看。
其实,后来想起,如果当时她多一丝丝心,探头看了那封据他说是写给裴炎的信,也许,很多事情,就会不一样,即便改变不了那即来的宿命,也不至于,那般煎熬。
但是,她何曾想到,那人吃她太死,笃定了她不会看,大胆地将那么隐秘的东西,直直摆在书案上,邀她围观。她这一生,亏就亏在,太相信他了,屡不悔改,浑噩一生。
且说当时,她一边催着他朱漆盖印密缄,羊皮信筒封装,一边满门心思地,催他吃那碗桂花酿圆子。
那碗夜宵,她进来时,就见着放在旁边的桌几上。青鸾这丫头,有时候也忒勤快了点。
“我等你把宵夜吃了,咱们去园子里看些东西。”夜云熙走过去,从食盘中端过那翡翠碗,拈纤指,执调羹,拨了拨碗中白玉圆子,已经没了热气,不过,这夏日里,温凉口感,也还吃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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