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叮铃——”
菩提树上的祈福铃被清风吹的发出了清脆的声响,细细密密的绿叶中缀着如彼岸花一般火红的祈福铃,绝美如画。
回雪从菩提树上挂着的祈福铃收回视线,转头说道:“小姐,我们休息片刻再赶路吧。”
慕晚回过神,将耳边的碎发捋到耳后,抬头又瞧了眼缀满祈福铃的菩提树,才摇头道:“不了,走吧。”语毕,啪地挥了下马鞭,马儿嘶鸣一声便跑了起来,她身上的广袖留仙裙迎风飞扬,翡翠色的轻纱如烟似雾。
她不能等。
今日是七月的最后一日,昙落的一年之期已过了一个月,她真的很怕来不及。
自那日决定回宫后,这一路上她总是在想,他会等自己吗?
回雪也快两个月未回宫了,昙落是玉大哥的师父研制的药,他说无解便肯定无解,多撑一日两日尚可,一个月……万一是楚国在同南国北岑打仗,钟誉怕陛下薨逝的消息传出会使军心涣散才秘而不发呢?
这几天她都快要被自己这种可怕的猜测折磨疯了。
以前同钟衍在一起之时,她未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那样恨钟衍,而离开楚宫的那夜,她也从未想过有一日她会这样后悔当时的放弃。
不论面对怎样境况,钟衍从来都没有放弃过她,可她,却一直在放弃他。
对于那个孩子,钟衍一定比她更痛。孩子掉了她可以怨钟衍恨钟衍,可钟衍呢?他只能怨自己怪自己。离宫前那半年她过的很痛苦,可她知道,面对那些伤害她的事,钟衍只会比她更痛。
她也终于明白,原来帝王之爱,真的如钟衍所说的那般,并不是只有一种雨露均沾。钟衍的君无戏言,从来都不是笑话。
钟衍的太傅是她爹所害,他的父皇亦是,可钟衍竟然曾经为了她,想要放过慕宁。若不是慕宁给她下的毒和那支箭上的毒相克,她可能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的爹做过什么。
她人生中所有的阴暗悲伤和痛苦,钟衍都在默默地为她挡着。
她同钟衍在一起这么久,中间所有的痛苦难过,全由钟衍背负。作为一个帝王,能做的不能做的,钟衍已经为她都做尽了。可她到头来还是恨了他。
她明明最不喜欢后悔这个词,却又永远都在后悔。
事到如今,她只求能早一点回宫,早一点见到他,她想对他说声谢谢,想对他说声对不起,还有……好多好多……
回到鹿城已是三天后,帝都还是一如既往地热闹繁华,秀美的雕花楼,横亘鹿城的潺潺曲水,曲水两岸婀娜多姿的垂柳,都没有丝毫改变。
一入鹿城,回雪便将在封溪买的帷帽戴在了慕晚头上,继而拿着流风的令牌,带着慕晚进了宫。
守门的侍卫皆是流风的手下,都识得回雪,虽见她带着的女子头戴帷帽,隔着层层白纱看不清面容,但也并未拦下她们。
宫中并未挂白,且路上所遇宫女都穿着粉色的宫女服,慕晚焦灼了几日的心,终于在一步步接近嘉福殿时安定了下来。
幸好还来得及。
慕晚站在嘉福殿前,缓缓抬手,掀开了挡在眼前的白纱,望着嘉福殿那巍峨精致的二十四扇雕花宫门,心头忽然就酸了。
她想起自己曾经受着伤,还不依不饶的拿着剑要杀莫许,钟衍面不改色的挡在莫许身前,若不是钟誉反应快打掉了她手中的剑,他定会被她刺杀伤,可他却还气定神闲地问她是想要弑帝?先发制人堵住了莫许的口,说贵妃只是在练他教的剑术而已。
想起秋猎结束后她跪在嘉福殿外想要见他,从太阳初升等到太阳落山,却只等到他搂着莫许出来,一句话都未同她说,甚至连看都未看她一眼。
纵然知晓他向来很会隐忍,但慕晚仍旧很想知道,那时的钟衍,心里在想什么。
他或许在想,他的小晚为什么这么倔。
以前他总是说她太倔强,除了他再没有人能忍得了。
她性子不怎么好,其实她一直都晓得,可她也知道,只要有他在,她就不用憋着忍着,有他在,她就可以随心所欲,永远都开开心心欢欢喜喜的。
“小姐……”
回雪见慕晚停住了脚步,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
慕晚回过神,冲回雪笑着点了点头,然后放下手抬步往前走去。哪知她们才行了几步,便被守门的侍卫拦下了,那侍卫许是新调来嘉福殿的,慕晚不认得他,但他却认得回雪。
那侍卫盯着慕晚瞧了一会儿,才同回雪说道:“陛下不在嘉福殿。”
回雪回头看了慕晚一眼,继而问道:“那陛下在哪儿?”
那侍卫答道:“长乐殿,陛下近几日都在长乐殿。”
慕晚同回雪相视一眼,转身欲走,又听得那侍卫说道:“淑妃娘娘也在,陛下近日身子不怎么好,流夫人可千万莫要再同淑妃娘娘置气生事了。”
回雪顿了片刻,并没有说话,只朝他点了点头,继而拉着慕晚离开了嘉福殿。
长乐殿是后宫殿宇中离嘉福殿最近的,然离的虽不远,却也有一段路要走,回雪拉着我慕晚了半晌,才放开她的手,低声说道:“小姐,听绿萝姑姑说您曾刻意瞧过,涵香手臂上没有守宫砂是吗?”
慕晚怔了片刻,缓缓点了点头。
是啊……
那时无意间看见了莫许的守宫砂,她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有孕在身的柳明珠,想着那会不会也是钟衍在骗她,便装作无意将茶水泼到她衣服上,趁着拿帕子替她拭茶水时看过,她的手臂上……是没有守宫砂的。
那时她总说自己已经对钟衍死心了,总说什么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但其实在瞧见柳明珠手臂上没有守宫砂时,她心里有多难过,没有人知道。
“药王谷有一种叫七色石斛堇的花,这种花的花汁能洗掉守宫砂,只要将七色石斛堇的根叶搅碎涂在手臂上,守宫砂便会显出来,小姐,涵香她的守宫砂如今还好好的,更别说是怀孕了……”
闻言,慕晚咬了咬唇,并没有说话。
果然又是骗她的,时至今日她才知道自己有多蠢,蠢到自己都想笑,可终究是笑不出来,幸好她戴着帷帽,隔着白纱回雪看不清她的表情,要不然肯定又会觉得她魔怔了。
这几日每当她胡思乱想到手脚冰凉的时候,就喜欢追着回雪问,钟衍会等我的吧?一定会等我的吧?问来问去都是这两句,问到最后回雪口干舌燥不想理会她,她就开始自言自语,自己问自己,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搞得回雪夜里都不敢离开她,同她挤在一间房里。
回雪见慕晚半晌不出声,停下脚步小心翼翼地叫了声小姐。
慕晚回过神,刚想跟她说自己没事,忽然听见了一阵十分刺耳的笑声。
那笑声很怪异,更像是嚎叫,她下意识地回过头,透过眼前的白纱,依稀瞧见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趴在一串紫色的丁香花下,有几个宫女拖着她,她手中好像抱着一个纸鸢,只是被扯的七零八落,那几个宫女像拖牲口那样拖着她,她也不反抗,只管抱着纸鸢咯咯咯咯地笑,任由自己被拖着。
回雪伏在慕晚耳边低声说道:“小姐,那是莫许。”
慕晚又是一怔。这几日回雪同她说过,莫许疯的很莫名其妙,但她疯了以后便直接被钟衍下令关到了冷宫,莫家不知为何对此并未有任何动作。
“啊——你们坏人!不要踩我的纸鸢!不要踩!我讨厌你们!啊——我的手,不要踩我的手……”
又是一连串的尖叫,慕晚终于听出,这的确是莫许的声音,那些宫女嫌拖着她烦,就想抢掉她手中的纸鸢让她自己走,她为了护住那只纸鸢,被那些宫女又是踩又是踢,趴在地上呜呜呜呜直哭。
不知为何,听着她的尖叫,慕晚脑海中却渐渐浮现出了去年七夕那日的封后大典,莫许挽着高髻,带着金光闪闪的凤冠,穿着大红色的喜服,喜服上用金线绣着凤凰,裙摆上缀满了宝石,她端着身子,仪态万千的踩着印花红毯一步步走向迎凤楼时的样子。
她忽然想起眼前这个疯疯癫癫被几个小宫女踩在脚下的女子,曾经是楚国的第一美人,第一才女,是楚国的国母,是楚国女子人人羡艳的皇后娘娘。
也想起了小时候那个跳舞跳的很好,长的也很好看的小姐姐,经常来丞相府陪她玩,每次来都会带上她最爱吃的糖葫芦,那个小姐姐教她跳舞,还带来了许多小伙伴陪她一起玩,那些小伙伴里有她的二哥,还有宋家的阿楹。
如果不是那个小姐姐,她或许不会和莫痕关系那般好,更不可能认识阿楹。
那时候莫痕欺负了她,那个小姐姐总会第一个站出来护着她。不论做什么,她总像母鸡护着小鸡一般护在她前面,她会给她讲笑话,会帮她擦眼泪,会温柔的哄她。
有一次捉迷藏时她不小心从假山上掉了下来,那个小姐姐为了接住她崴了脚,休养了一个月,错过了那一年的花祭,她还记得,那一年皇后娘娘本想在花祭时挑个太子妃当自己的儿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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