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晚心中思绪万千,大脑都拧成了一根麻花,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硬生生与绫兰大眼瞪小眼瞪了一夜。
雨下了一夜未停,天真的亮了,慕晚却渐渐失去了看那封信的勇气。绫兰做好早膳端进来瞧见她睡着了,也松了口气。
梦里总归是不安稳的。
只是这次,她竟然梦到了一个已经逝世多年的人。
她梦见爹爹出使北岑,回雪收拾好东西要带她走,她不肯走,两人便在房中拉扯了起来。正在她抱着柱子死活不松手时,蓦地响起了叩门声,叩门声过后,涵香端着莲子羹走了进来,言笑晏晏地说:“小姐,您要的莲子羹,奴婢给你端过来了。”
可莲子羹入口不过须臾,她便失去了意识,等再醒来时,她在一辆马车中,低头咬开绑在自己手上的绳子,掀开车帘,果然与她猜想的一样,马车外没有人,而马车疾驰的这条路的尽头,是断崖。
眼看着马车越来越接近断崖,她刚欲往下跳时,突然蹿出了一个黑影,一言不发搂住她从马车上滚了下去,在她们落地的同时,马车直直跌下了断崖。
“师父!”
“属下来晚了,小姐……”
还未等他说罢,周围蓦地涌出了一批蒙面黑衣之人,个个手持利刃,杀气腾腾。
慕天眸光一凝,抽出长剑指向他们,面色无比讥讽,“好一个草菅人命的一国之君。”
寒风将她们的衣袂吹的猎猎作响,天幕昏暗,好似渐有雪花飘落下来。
那些人发了疯似得冲了上来,慕天唇角一仰,毫不畏惧的迎了上去,最先冲上前的黑衣人被慕天长剑一指抹了脖子,泂泂的鲜血从划开的伤口中流了出来,慕晚深吸一口气,上前将那人身旁的剑握在自己手里,在那群黑衣人惊诧的目光下,手腕轻轻翻转,挽了个漂亮的剑花。
肆虐的狂风未停,刮的衣袖猎猎生风,凌乱的青丝遮住了慕晚的视线,广袖和裙角悠然地飞扬在风中,就像是蜿蜒在漫长时光里的云卷云舒,以一种决绝而宁静的姿态,等待着命中注定的风云变幻。
没有人想到这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娇滴滴的相府千金,竟然会武。
血腥味渐渐浓了起来,慕晚身上的罗裙早已血迹斑斑,面颊上也沾染了血迹,手中长剑直刺入对面黑衣人的肺腑,带着热意的鲜血喷溅到她身上之时,身侧突然伸出一只沾满鲜血的手狠狠推了她一把,她勉强站稳,转头看了过去。
看见锋利的剑刃瞬间没入慕天的心脏之时,她一下子懵了。
第十二章 忘忧之蛊(4)
天与地都变成了暗沉的猩红色,空中飘着殷红的雪花,她瞧见慕天向她微微笑着,缓缓倒了下去,她不知道这是慕天为她挡的第几剑,伸出手,却抓不到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无数闪着银光的长剑向他身上砍去。
“师父——”
慕晚从梦中惊醒,额头上满是汗珠,温热的帕子覆上额头时,她才堪堪回神,见到眼前之人,目光还是有些怔然,半晌才说道:“回雪,我梦到师父了……”
回雪手一顿,继而叹道:“小姐,忘了吧,慕天哥也希望小姐能开开心心的。”
慕晚道:“他是为了我才死的。”
慕天是她爹给她的暗卫,从懂事起,他便一直跟在她身边保护她,她小时候会的那点儿武功,全是从慕天那儿学来的。她没有兄弟姐妹,从小便把他当做亲哥哥,慕天是个孤儿,被她爹捡回来一直过着刀尖上舔血的日子,性子冷的骇人,却独独被她磨的无可奈何。
她想学武功,便一直跟在他后头一口一个师父的叫,后来他被折腾的没办法,只好答应教她,但不许再叫他师父,可她不听,一叫便叫了好多年。
可是她师父,为了救她死了。她眼睁睁看着他被那些黑衣人砍的鲜血淋漓,逼下悬崖尸骨无存。
回雪将手帕递给一旁的绫兰,拿出一颗药丸,道:“小姐,你这几日太累了,吃了它好好睡一觉吧。”
慕晚接过药丸塞到口中,仰面躺了下去。
这一觉睡的极是安稳,她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样舒坦了。
再醒来已是第二日,红日高悬,微风习习。慕晚刚睁开眼,连翘便凑过来探了探她的额头,然后叽叽喳喳说道:“回雪姐姐昨儿晚上守了娘娘一晚上,今日一大早被流风大人强行带回去了,绫兰姐姐去给娘娘做膳食了,奴婢瞧着娘娘今儿气色好了不少……”
慕晚揉揉脑袋,问道:“你娘好些了吗?”
连翘一听,更加起劲了,水灵灵的大眼睛弯成了一双月牙,“昨儿个用娘娘给的银子抓了药,已经好多了,娘娘您给的银子也太多啦,那些银子都够奴婢的阿爹再开一间药铺啦!”
慕晚坐起身,说道:“在宫里左右也用不到。”
连翘眨巴着眼睛,“娘娘对奴婢一家的大恩大德,奴婢定当铭记于心,来世当牛……”
慕晚赶紧伸手捂住她的嘴巴,眨了眨眼睛,复又捂着肚子说道:“我饿了。”
连翘立刻道:“好,奴婢去看看膳食好了没有。”
然而待绫兰和连翘端着膳食回来,房中已空无一人。
慕晚坐在梨花树下,嫩黄的长裙逶迤铺散在花草之上,乌黑的青丝用一根发带松松垮垮的绑着,一直垂到她身侧的满是泥泞的酒坛上,白皙的面容上色彩唯一比较分明的,是那双幽黑的眸。
沾满泥泞的指尖捏着几张泛黄的纸,慕晚靠在树干上,抬头望着天幕。
晚了,什么都晚了。
慕晚慕晚,原来她的名字竟是这个意思。
二人站在远处看了许久,也不敢上前打扰她。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院中渐渐起了风,慕晚指尖的信忽然被风刮起,她像是被谁踩了一脚似得,一骨碌翻起身追着信就跑了过去。
风渐渐停歇,信零零散散飘落下来,慕晚一张张捡过去,捡到最后一张时,眸底出现了绛紫色的裙角。
身后传来了绫兰和连翘气喘吁吁的行礼声,“见过长公主。”
同时对面传来整齐划一的见过贵妃娘娘。
一只纤白如葱的手轻轻将慕晚的脸抬起来,轻而又轻地叹息一声,将遮在她脸上的乱发一一拂开,“阿晚,怎么弄成这样了?”
慕晚怔怔的抬眸看她。
钟如意面容清丽,细长的眉,殷红的唇,眉宇间隐隐和钟衍有些相似,她穿着绛紫华服,袖口裙摆上都用金丝绣着大朵大朵的牡丹,臂上挽着金丝软烟罗,三千青丝绾着繁复的髻,插着飘逸的步摇,脑后簪着一朵绛紫的绢花,整个人从骨子里透着雍容的气度。
绫兰收好零散的信,见慕晚在发愣,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袖。
慕晚回过神,望着她高高隆起的腹部和身后一脸紧张的奴仆,问道:“皇姐,你怎么来这儿了?”
钟如意定定的瞧着她,说道:“我来替阿衍接你回宫。”
外面又下起了雨,慕晚换了身干净衣裙走出来,因着府中的衣裙都是她进宫之前的,好不容易才寻了件合身的襦裙,连翘毕竟年龄小,孩子心性,给她梳了个好配这身襦裙的发型,可这一身装扮……
是未出阁姑娘才会有的装扮。
钟如意被一众丫鬟扶着艰难的在案几前入座,案几上咕嘟咕嘟煮着茶,水面上漂浮着几朵洁白的梨花。
绫兰咬咬牙,走上前扯着慕晚袖子,想将她怀中的东西接过来。
慕晚紧紧抱着女儿红,死也不撒手。
“娘娘,酒坛上全是泥,相府里可再没有别的衣裙给你换了。”
几番拉锯战下来,绫兰终是将酒坛给抢走了。
钟如意坐定后瞧见她那一身衣裙,忽然笑了,“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看上去一团孩子气。”
慕晚在她对面坐下,听见此话,唇角微微勾起。长公主第一次见她时,她正带着落英殿的一群宫女太监下塘捉鱼,自此以后,孩子气这三个字便成了长公主对她的印象,再也没有被消磨过。
但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说她,并不是从长公主口中,而是从钟衍口中。那时她入宫不到一年,与钟衍没有恩恩爱爱,但也算井水不犯河水,那日钟衍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竟然带着多寿偷偷摸摸潜进了落英殿。
她在里头带着一群宫女太监打叶子牌,他带着多寿在外头偷窥。她们的规矩是谁输了谁就要学狗叫围着殿爬一圈,万年不输的她不知怎么就输了,当她一边爬一边学狗叫时,钟衍很不厚道的推开了门。
天知道她当时尴尬的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
钟衍负手而立,月光将他的身影拉的颀长无比,他低头瞧着她,向来清冷的眼中带着深深的笑意,缓缓弯腰向她伸出了手,口中还说道:“想不到朕的贵妃这样孩子气。”
那时他唤她,朕的贵妃。
后来他唤她,我的小晚。
现在,他唤她又成了朕的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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