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下头,手指轻轻地握住了他的右手。他的手指痉挛了一下而后平定。“他的尸体压住了我的右手。我躺了三日三夜才得以逃出去,可从那之后我的右手就废了,我只要瞧见了这只手,就会感觉到那一刻压在我手上的所有的疼痛。”
这只是一种幻觉的痛,他心里清楚。可是他摆脱不掉,永远也摆脱不掉。
她沉默了很久,最后,说道:“抱歉。”
***
他笑道:“多谢了。”
这话一出口,两人之间长久悬置的什么东西便终于,轻声地碎掉了。
柳斜桥望向大海,“殿下。”
他忽然改了称呼,令她微微拧了下眉。
“我相信殿下能一统天下。”他说,“我相信我们的孩子,将是那个肇基的王者。”
“为什么……说这些。”她有些不自在,好像这一整日花费力气营造出来的幻境突然被拆除,她转过了头去。
“我从来没有认真地说过吧?”他平静地道,“殿下在我心中,是世上最好的女子,也是世上最好的主君。在我们初相遇的那一日,我站在您的阶下,仰望着您,我便知道,您一定能得到一切您想要的东西。”
她不想再听了,抓着他的肩去亲他的唇,“可是我只想要你。”
他温柔地接受她小猫一般的舔吻,“您是天下的公主,您不可能只有我的。”
她任性起来,抬腿坐到了他的身上,“我只想要你!”
他低低地笑起来,双手扶住她的腰,微微抬起头,眸光湛亮如洗,“好。”
她狠狠地吻了下去。
(二)
海风吹灌进海礁之下,发出呜咽般的回响。
她一把解开了头巾,流墨般长发披散下来,如千万重缭乱的暗昧的花影。海上的月就在她的脸颊之侧,映出一片皎洁的幽光,落在她桀骜的眸子里。
他慢慢地抬起手来轻抚她的脸,她咬着唇,将手按在他胸膛,慢慢朝他俯下身去。
他的手倏忽滑落在她腰际,轻悄悄解开了衣内的系带,那系带上含羞的梅花蓦地被打开来,被月光笼罩着,绽放着,又随那衣物飘落在地上。
咫尺之距,徐敛眉凝视着他,而他认真地抬起身来向她送上了吻。
这个虔诚的吻如一个火种。
好像是心中突然燃起了一种不可抑止的渴望,徐敛眉突然很想要这个男人,又很想告诉他自己是多么地想要他,在这么多年的口是心非南辕北辙之后,她仍旧可以为了他的一点点最细微的碰触而放任自己软成一滩水。
海浪不断地拍击着岸,黑黢黢的岩礁像一座永恒的森严堡垒。她有时觉得自己几乎要被那海浪拽到深海底里去了,她不能呼吸了,可他却又总是在最后一刻抓稳了她,渡给她活命的气息,呢喃着一些暗夜里听不分明的话。她想她的人生好像也是如此,她不能没有他,只要一开启那样的想象,她就会窒息。
所以他们只能呼吸交缠,性命相连,汗水滴落在一起,爱抚变得没有了章法,而探索对方的渴望却仍旧很强烈,内心有一个巨大的空洞,只有对方的温柔、甚至是带来疼痛的温柔,才可以稍加弥缝。
“阿敛……”他吻着她,在她柔软的发间痴迷地呢喃着她的名,她搂住他的颈给予更热切的回应。谁也没有工夫去笑话对方了。在这无人的海边,在这无声的月夜,两个人都褪去了所有的伪装,□□裸无遮掩地摆出了自己的所有,从此再没有谁比谁更高明,再没有谁比谁更低贱,两个人,都已经把自己,燃烧尽了。
很久之后,她乏了,他便抱她在身上,絮絮地同她说些不相干的闲话。她有些困,却绝不肯睡,只睁着眼睛瞧他。那春水一样的眸,摇漾着迷丽的波光,小巧的鼻翼上微微渗着汗,嘴唇被咬得发了白。在她的身后,从那苍青色的夜的边际,渐渐地渗出来绯红的霞光,将些似有若无的红晕染在了她的脸上。
她突然感到了羞涩,却是她从未体会过的、新嫁娘一般的羞涩。像是个十六七岁将将出阁的少女,忐忑不安地坐在大红的新房里,将手中的丝帕揉成了一团。她不曾体会过,她从第一次嫁人时起就已经是个冷静的谋国者了。可是在这时候她才发觉,原来,没出息的感情是这样地幸福啊。
若是可以,若是可以一直这样幸福下去……
刹那间脑海里出现了这样疯狂的念头,就立刻如春草一样生长蔓延无法无天。她可以,她可以抛下这世上的一切,徐国,天下,誓言,王位……她可以永远地跟着他走,再也不回头!
她看着他,黎明的微茫的光渐而移动到了他的脸上,他的笑容清晰可辨。这是她此时此刻、可以抓得住的最真切的笑容。
“天亮了。”他低声说。
她拧了拧眉毛,坐起身来,却突然感觉眼前一耀——
她仓促转过头,便见一轮红日跃出了海面!
火烧一般的朝霞刹那如锦缎般被抛了出来,染红了整片大海。红日再无留恋地升上了天空,无量海水猝然绽放出绮丽的光芒。
“你方才怎不同我说?”徐敛眉喃喃,“这样好看的日出。”
他握着她的手笑了笑,“等待太难熬了。不妨就给你看这最好看的一刻。”
她抿住了唇。
两人披着衣裳并肩坐在礁石下,望着那太阳与大海。有那么一阵子的缄默,心上仿佛空旷了一片,唯一的声响是那伴着海潮进退的沙鸥嘶哑的鸣叫声。
“阿敛。”他低声说,那声音仿佛是被海浪偷偷地送到了她的身体里面,“我们……便留在这里,不走了,好不好?”他抬手为她拂了拂头发,将她发间的细沙一颗一颗挑了出来,“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过一辈子,好不好?”
她怔怔地转过了头看他,轻轻地道了一声:“好。”
他听见便安静地笑开,俄而又转过头,抵着唇闷闷地咳了几声。
***
歇到日中,海边炎热已极,两人便往回走。那马车还在海边的灌木林边停着,马儿在安静地吃草。柳斜桥走过去拍了拍马背,忽而听见了马蹄声,由远至近而来。
“你们南人会在海边骑马么?”徐敛眉好奇地问他。
他煞有介事地想了想,“当真住在海边的人,都不会骑马……”
她挽着他的手臂笑了起来。这时那一乘马已驰到眼前,柳斜桥眼神一变:“卫风?”
马上的骑者相貌平平、穿着一件平平无奇的衣裳,浑身都是汗水,显然是在这烈日下奔波了很久。他一骨碌翻身下马,行礼道:“驸马!”
柳斜桥握着徐敛眉的手下意识地紧了一下,“何事?”
“卫影让属下来告知您和殿下。”卫风道,“岑都那边……徐公……”
“我父君怎么了?”徐敛眉突然问道。
“徐公前夜突然发病,许是……年纪到了……”卫风低下了头,“就没有撑过去……”
徐敛眉的身子晃了一晃。
第58章
第58章——哭不闻
(一)
九月初七,徐公病殁,天下震动。
九月廿五,徐国公主抱着王孙出现在了奉明宫上,徐公的灵柩之旁。驸马柳斜桥率领文武百僚,齐齐跪拜称礼。
“都把眼泪给本宫收起来。”徐敛眉一字一顿地道,“徐国还没有亡国灭种,父君虽殁,英灵犹在,徐国绝不会给列国宵小以任何可乘之机。父君的丧仪一切从简,下月大朝,王孙即位,本宫会同元老宿臣一起听政,请列位不要忘了六年前流玉岗上世子的仇!”
直到众臣都摇头晃脑哭哭啼啼地散去了,对着那一抬灵柩,徐敛眉才终于感到了疲倦。
她挥了挥手,“抬到侧殿去。”
徐肇两手扒着母亲的手臂,一个字也不说,只拿眼睛盯着那几个侍卫将棺柩抬走。过一会儿,徐敛眉站起身来,他却仍然死死地抓着她的衣角。
“我的贝壳。”他说。
“什么?”徐敛眉皱眉,低下头看着他。
他的眼睛里全是满溢的水光,咬着嘴巴道:“我的贝壳。”
“我没有那种东西。”她烦躁起来,便想甩开他。
“阿肇。”柳斜桥及时地唤出了声,“这边。”
徐肇怔怔地望过去,被泪水糊花了的视阈里,父亲手中拿着一片巴掌大的贝壳,正招引着他:“到这边来,爹给你带了贝壳。”
他“哇”地一下哭出了声,一头扑进了父亲的怀抱里,语无伦次地抽噎着:“爹爹,我……我怕……阿肇……好怕……阿公……他没了,我……爹爹回来……”
“哭什么哭。”徐敛眉冷声道,“你马上就是徐国的王了!”
徐肇好像没听见,只闷在柳斜桥怀里哭,喧哗不安的泪水将父亲的衣襟都浸得湿透。柳斜桥拍拍他的背将他抱了起来,自己背过身去咳嗽了一阵,才对阶上的人道:“殿下,回鸣霜苑还是回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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