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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嫁 (苏眠说)



“梅姑娘……”杨大郎低低地唤着这个虚假的名字,却不再挽留一句。

徐敛眉再不看他们一眼,径自走了出去。徐肇“呜哇”一声便要追过去,被柳斜桥一把抱了起来,快步赶上。

院门口停了一匹马。徐敛眉毫不犹豫便要踩镫,却被长长的嫁衣绊住,低头皱了眉。这时候柳斜桥却当先上了马,低下身子来朝她伸出了手。

她盯着那指节修长、脉络分明的手掌,好像这样就能将它盯出个窟窿来。

柳斜桥笑了,“我在邻近镇上住了店,我有五年多的话,要细细同您讲。”

她怔怔地抬起头,只看见他那笑容的末梢,柔软的,舒适的,映着他背后的春阳,仿佛能将一切坚冰都融化了。

她已太久、太久不曾见到这个令她迷恋的笑容,一时间呆住了,鬼使神差一般将手放在了他的手上。

他一把拉起她,让她横着身子坐在自己身前,再去拉傻愣愣站在地上的徐肇。

“坐稳了。”他说,声息就吐在她的耳畔。

“不是我……”她小声辩解。孩子不肯安安分分坐在前头,却硬往她的怀里钻,叫她简直不知如何措手足。柳斜桥却道:“您只能抱着他坐,不然我如何拉缰?”

她只好勉为其难地将徐肇抱在怀里,徐肇瞬间就安生了。

也不知是怎么养的。徐敛眉腹诽。

“阿肇是个好孩子。”柳斜桥却笑得那么温柔,好像一个为她布下的陷阱一样。

***

最近的莲桐镇上只有一家客栈,柳斜桥熟门熟路地过去,将马给店小二牵走,徐肇已又抱上了父亲的大腿。

柳斜桥低头给他打眼色:“去同你娘亲撒个娇。”

徐肇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母亲,摇了摇头,仍是抱着他。

柳斜桥叹口气,一手捂着脖颈上的伤口,拖着徐肇走入客栈上二楼。

徐敛眉默默地跟在后头,忽而道:“你的伤须得重新包一下——”

“我带了药。”他说。

“在哪里?”

“在房里。”

她“噢”了一声,不再说了。

很短的十数级楼梯的路,聊了这么两句无关痛痒的闲话,也就走到了头了。柳斜桥推开一间客房的门,徐肇便开心地扑了进去,喊了一声:“鸿姨!”

徐敛眉的脸色微微一变,俄而便见鸿宾扶着房门出来,颤颤地低唤了一声:“殿下……殿下!”

徐肇缩在鸿宾身后,看了看鸿宾又去看徐敛眉。

徐敛眉抿紧了唇,只觉口中干燥,许久才道:“你也来了。”

鸿宾一时似也不知该说什么好,柳斜桥开口了:“你在此处带着阿肇休息一会儿,我们去隔壁。”说完,还对鸿宾身后的徐肇笑了笑。

“什么?”徐肇瞪大了眼,“我不要——”脆生生的声音才刚出口,柳斜桥已将门都关上了。

终于隔断了那个躁动的年幼的视线,徐敛眉皱着眉,却是道:“孩子交给了你,怎么便养成这般娇滴滴的模样,成日里只知道缠着父母闹这个闹那个——”

“你错了。”柳斜桥推开另一间房,笑盈盈地道,“阿肇其实很聪明的,他知道在什么样的时候该做什么样的事。而况他也不是缠着父母,他只缠父亲。”

徐敛眉走进来,心里一股浊气不知如何发泄,便莫名其妙地都抛给了一墙之隔的那个孩子:“我五岁的时候都可以上马拉弓了,他却那样细胳膊细腿的,恐怕还跑不动几步路吧?看他那个假模假式的样子我便知道是你教出来的,半点也不像我徐国的——”

“砰”地一声,他关上门后将她一带便推到了门上,整个人压了下来。

唇齿重重地碾过,她睁大眼睛,呼吸都错了。

短暂的停歇里,他一只手撑在她肩侧的门板,另一手轻轻拈起了她的下巴,迫得她抬起头,俄而又吻了下去。

第49章

第49章——旧心魂

狭小的、逼仄的房间,好像还漂着些老旧的木板的气味,窗户关得死紧,透不进一丝的光,偏还能听见楼下小二吆喝、客人吵嚷的声音。徐敛眉感到热了,喜服层层叠叠密不透风,男人的气息还不断地侵略着她的边界,她甚至能品尝到自己唇上的胭脂,被男人的舌轻轻地推了进来,便带了些许的苦味。

他吻着她,却不曾闭眼,极近的距离里他仔细地凝视着她的眼,好像一定要在她眼底烫出一个烙印。她整张脸烧得通红,却不知是因羞耻还是愤怒,深邃的、迷幻的、不可自拔的吻,像一道裂开的深渊,她想推开他,却反而不得不缠紧了他的脖颈,她怕自己一不留神,就会坠落下去了——

他突然放开了她,偏过头去一手抓着桌角重重地咳嗽起来。鲜血从他颈上的纱布里渗了出来,徐敛眉看得心惊,忙去翻他桌上的包袱:“药呢?还有纱布……”

手腕被他一把抓住。

她猝然转头,便对上他一双深潭样的眼眸,里面翻搅着被掩藏的痛苦。

她的心竟尔一颤。

——他凭什么痛苦?!

她垂下眼睑,道:“你怎么能让一个孩子给你处理伤口?”

他凝视着她,慢慢地放开了她的手,坐到了桌边。她沉默地推开了窗,让光线斜斜照进来这昏暗的房间,而后将他颈上浸血的纱布一圈圈取下,再用新的干净纱布沾了药敷上去。她微微低着头专注地动作,发丝撩动在他的肌肤,呼吸倾吐在他的耳畔,他紧紧抿住了唇,被她碰触到的地方却都紧缩地泛着红。

末了,她将东西收拾好,直起身看他半晌,忽而道:“你的头发都将白了。”

柳斜桥看着她,轻轻地笑了一下,“您今日却这样好看。”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未换下这一身嫁衣,一时有些羞赧,却听他又道:“我见您穿这样的红衣也有许多次了。”

她咬着唇,或许是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只道了两个字:“先生。”

他抬起眼,清楚地听见自己心中某根弦绷紧到极致而后崩断的声音。

他曾忍受多少年的寂寞,也不及这一刻心中空旷的回响。

***

徐敛眉想,她若有力气,一定要同他认真地理论一番。五年前那一场大战的得失,五年来她一个人的漂泊,徐国的大业和他的背叛,还有他们的孩子……那么多心事,那么多沉重的心事曾经在一夜夜里把她的心都绞成了乱麻,让她受着疼痛的清醒的折磨——可是现在,面对着这个沉静温和的男人,她却隐隐约约觉得有一件事,比这所有的事加在一起还要重要,重要得多。

她听见他在轻声地笑。纵容的笑,好像她在他这里,可以做任何事情,不必承担责任,也不必付出代价。他站起来了,晦暗的黄昏里她闻见他身上掺着血腥气的男人的味道,她曾经无比熟悉的味道。窗下是人来人往的市井,那热闹声音却都影影绰绰仿佛是被隔断在了另一个世界里。

他一手揽住她的腰,微微挑眉:“我若不及时赶到,您当真要嫁那个齐人么?”

他的动作很强硬,声音却很温柔,这让她更加不安,想挣脱却不能够,便只能在话音里多添上一些倔强意思:“我便是嫁了,你又能如何?”

“我能如何?”他笑了,“我的法子,可多得很。”

她正欲反唇相讥,却突然被他一把横抱起来,大步径自往床边走去。

***

她吃了一惊,一下子抓紧了他的臂膀,却又立刻羞恼地松开了手。他不在意地笑笑,将她放在床上,探身拉下了素白的纱帏。

暗沉沉的天光在四壁间折了几个来回,映到他的瞳眸中时,已是极深的深黑。她往后退缩了一下,他却没有强逼着跟上来,而是将手覆在了她的手上。

轻柔的触感,像一种甜腻的诱惑。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光阴在他们中间阻绝,如一条河流突然摔下悬崖,迷雾重重之中,只闻那仓皇的水声。

当他慢慢倾身吻过来时,她的手指抓紧了床褥,眼睛闭上,嘴唇在他的试探下,终于是悄悄地开启。

这也许只是她的一个不见光的梦境。在经历了那么多伤害之后,她仍然会在黑暗中想起他,想起他指尖的温度,想起他身躯的重量,想起他偶尔从心底里泄漏出来的低沉气息,想起他灼热的眼。无论多么冷静自持的男人,到了床上,总是不能全然掩饰自己的。*让人防不胜防,来不及披挂好伪装,便已足够被看穿。

他显然也是惊讶的。从她身上抬起了头,他复怔怔地看她许久,伸出修长手指轻轻触碰她的脸,好像她是个易碎的瓷娃娃:“您……您当真回来了。我总要以为自己是做梦。”

短短两句话,却好像能钩出许多吞咽着血泪的回忆,空气变得粘稠,让人不堪重负。她咬着唇,不愿意示弱却更不愿意僵持,于是稍稍屈起了腿,动了一下。

他闷哼了一声,抬眉望向她时,她竟尔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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