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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春风 (清枫聆心)


  葛绍的声音又传了出来,“娘子不要代为夫吹嘘,为夫怎么觉得这块从不医死人的招牌就要被赵青河砸了?这小子虽吞了大把药丸,简直就是乱来,不知道药用错了更加毒……”
  “我看你是游郎中的招牌吧。我特制的药丸绝不相克,若非少爷服用及时,此时还有命吗?”泰婶上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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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第二更。

☆、第158片 双魂一心

  夏苏听见泰婶的声音,几乎同时失了站立的力气,一下子蹲在地上,脸埋膝。
  耳膜轰轰震,心脏咚咚跳,赵青河还有命,这样的好消息,却令她精疲力竭。
  原来,心比她诚实,在头脑百般抗拒,还自持冷静,沾沾自喜的时候,已经投入所有。
  只要想到,身边从此再也没有这个人,就觉得活下去都无意义了。
  她自诩坚强,从丧母到看清自己在家里的处境,从逃婚出户到义母病故,一路撑下来,仍坚信自己可以过得好。
  只是这份自认坚强的信念,在今夜,一败涂地,败给了她想都没想过会输给的赵青河。
  她曾觉得,世上任何人都可能赢她,唯有赵青河,从前到现在,自己不会输他。可奇怪的是,这种输了的牵挂感觉,也没什么不好。
  赵青河活着,长夜里仍有他伴行,很好。
  输了也甘心,真得很好。
  思及此,夏苏慢慢站了起来,心中的痛楚已沉淀,浅褐的眸子如晨星清曜,给神情微忧的江玉竹一个安然的眼神,拎过她手中的水桶,跨进门槛去。
  外屋里,人却挺多。除了守在里屋门帘前的泰伯和乔婶子,桌案两旁坐着赵大老爷和大夫人,从赵大老爷少年时就忠心跟随,什么事都一清二楚的齐管事,还有陪在大夫人身边的九娘。杨琮煜不见踪影,大概正忙着帮丈人家处理急务。
  夏苏知道自己该行礼,双脚却不自觉直接走向门帘,因为此时,她只想看赵青河一眼,其他人都要排在那之后。
  “苏娘,我来吧。”泰伯却没让开,只是将水桶接了过去。
  “泰伯?”夏苏有些疑惑。
  泰伯天生严肃的脸上僵笑一抹,似想以此安抚夏苏,“少爷这会儿正浸药桶,那样子不太方便让你瞧。”说罢,眼睛往赵大老爷那儿瞥了瞥。
  夏苏咬唇,虽知泰伯是在保护她,不想赵峰夫妇觉得她轻浮,但她若在乎这些,今日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仍想往里走。
  “苏娘,就算你瞧过,他就好了么?”江玉竹却一个劲把夏苏往外拉,“不如多拎几桶水,才是救他的命呢。”
  乔阿大提了空桶出来,泰伯提了满桶进去,帘子掀起,一阵浓郁的药味扑鼻,刹那间,夏苏看到里面的情形。
  沐桶不冒热气,热炉烘药罐,葛绍满头大汗拔着针,泰婶侧面沉沉,动作却无迟疑,麻利得将沐桶里的水往脚下大盆里淘,盆盆水都深红发乌黑。
  赵青河浸在沐桶里,明明是一桶寒水,常年练武的铜肤却一直往外沁出热汗珠子。那些汗珠汇成细而流下,随着葛绍拔针,染上了黯红毒血的颜色,触目惊心。他的面色却苍白,白似浮魂,嘴唇焦黑干裂,颓然闭着双目,气若游丝,胸膛几乎看不出起伏。要不是他的手还抓着沐桶边缘,说他死了,也不会有人怀疑。
  夏苏紧紧抿直了唇,眼睛死死盯住了仿佛随时会止息的赵青河,手一抬,阻住要落的帘子。
  几声苏娘,个个在劝。
  夏苏置若罔闻,但她也没硬往里闯,只是那么定定,远望着那人,眼都不眨。
  泰婶听见动静,转头瞧来,立时也是安慰,“苏娘别怕,少爷既能撑到现在,命肯定是保得住的。”
  葛绍嘴毒,“是啊,命好保,会不会毒成白傻,再来忘得一干二净,从头识字识人,那可就不一定了。”
  再变回不开窍的赵青河么?
  夏苏一手捉住心口,疼得难以自抑。
  那一声声诚朗欢乐的妹妹,那一回回哪儿都有他的夜行,那些星空下的烹茶煮酒说笑,甚至那些只要想到他在家就能安心的独游,如同一个人拥有一双魂,却会重回从前的孤寂寥落么?
  突然,赵青河睁开了眼。
  葛绍吓一跳,终现兄弟情,抓住赵青河的一条胳膊,“赵青河!你小子给我撑住!别砸我招牌!听到没有?!”
  泰婶忙去打葛绍的手,“赶紧换针,扯什么乱七八糟的!”
  赵大老爷按耐不住,也想到门前来看儿子的状况,却让泰伯和乔阿大有意无意挡隔开。他正要上火,却听到赵青河的声音。
  弱,却不示弱。累,却不觉累。赵青河的眼瞳茫然失焦,聚不住一线灯光,却能对准夏苏的所在。他的话很短,只说给一个人听,嘶哑之中坚毅不让。
  “妹妹。”
  就两个字,然而,任谁听了,都不会错过说话人的心中情长。
  他视线涣散,夏苏就将它们一丝丝重拾,以双倍灼亮的目光回应,哪怕他瞧不见,也坚毅直视,“赵青河,董先生的那一单,我知道怎么画了,等你好了就能送去。”
  已用尽最后的力气,赵青河再也撑不住,重新闭住双眼,嘴角却弯勾起来。
  夏苏将他那抹笑尽收眼底,慢慢放下帘子,双手握拳,回身看着江玉竹,“姐姐可缺拎水的人?”
  江玉竹虽不知“董先生的那一单”出处哪里,只觉这两人刚才隔空对话,犹如神魂出窍,顷刻互道了千言万语一般。
  默契之合,无他人插足的余地。
  江玉竹又心疼又欢喜,夏苏没哭,她倒眼里拼命发酸,用袖子擦了又擦,反身推了夏苏,“不缺,不缺,你自管去。”
  夏苏不再多言,快步出屋。
  别人不知,她却知。
  赵青河许她一诺:她画完春暖花开小青绿,他就好了。
  而她,要力气又没力气,要医人又不会医。
  赵青河一开始就说得对,她是偏才,偏才就该做自己擅长的事,不要太贪心,才会有收获。
  她现在,唯想收获——
  赵青河。
  当夏苏将最后一笔青,重重迭迭,皴染,运色,收尾,成画。
  青绿,如今用于画中不多,因上好的颜料,不仅价格高,更是难得。颜色不好,画功再好也无用,成不了佳作。而夏苏的青绿,是从刘府带出来的,十分稀罕的贡品,自然没有成色的问题。
  此时她用青绿,如同捉着赵青河的命,用好,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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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片 此情满溢

  推开窗,明月的光,令累极的双眼眯了起来,夏苏转身将画绢镇平,把案上的颜料收好,笔砚放进桶里,小心踩过一地的纸,拎桶出门。
  在门前,她驻足片刻,静望侧旁不远那间屋,这才转身往外园井台走去。
  已经过了三日,她不曾再进过赵青河的屋子。
  泰婶说,毒血已排,像野郎中的葛绍倒是用得一手好针,定穴逼毒,护住心脉,加上她的解毒丸,总算保全赵青河一条命。
  接下来,全看赵青河的体质和心志,能否苏醒。
  醒,则活;不醒,则睡死。
  园子静到死寂,夏苏脚步也无声。
  她瞧见大驴和乔生在外屋坐着,但不必问就能知道,赵青河还没挺过自己那一关,否则他们哪能这般垂头丧气。
  摇上井水,坐下洗笔洗砚,夏夜的水沁凉,却令肌肤乍起寒栗,冷得眼酸泛泪,她用力吸了吸鼻子,手上也狠劲用起力来,硬生生洗秃一支狼毫,也不自知。
  这时,大门笃笃两声,轻敲。
  夏苏有点恍神,飘去下了门栓,看清来者,方觉一愣,“婶婶?”
  门外女子彩妆明面,眼神永远轻佻,身姿轻若柳絮。
  夏苏虽然从没喜欢过她,却因她是周叔之妻,至少称呼上还保持着应有的礼数。
  女人难得不凶悍,双眼楚楚,语调哀哀,“苏娘,你周叔刚才突然厥了过去,我实在不知怎么办才好,只能来找你帮忙。”
  夏苏一下子提起精神来,跨出门槛一步,急问道,“请大夫了么?”
  “我哪来的银子!”女人自觉过于不客气,僵笑着和缓下来,“而且深更半夜,哪家大夫会白白出诊?”
  夏苏眼底已沉定,“轴儿呢?”
  女人浓粉的面皮上皱起道道细纹,似乎没想到过这个问题,随即又答得理所当然,“小丫头那么胖,我怕背她不动,又耽误找你的工夫,就放邻居家了。”
  “是么?”垂了眸,但瞬间就抬平,与女人淡然对视,仿佛看不出她一丝闪躲心虚,“那你等等我。”收回了踏出门槛的脚,要关上门。
  女人立刻慌张,不期然伸手捉住夏苏的衣边,又在夏苏冷冷的目光中吓得松开,“苏娘,我自是没脸当你长辈,你周叔却真心待你。小丫头是他二女儿,你是他大女儿,为你们死,他眼皮子都不会眨。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轻佻的眼珠子往身后不停拐,怕黑暗里窜出妖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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