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比刘玮更风流,更狠毒,更无耻,还有刘玮缺乏的深算老谋和多端诡计。卑微贫苦的出生,突如其来的鱼跃龙门,令他自卑又孤傲清高,令他多疑又擅用人心。
缺什么,就特别炫什么。
刘彻言对于财富的极致追求,与岑雪敏有本质区别,是来自童年的阴影。大概一直在逃避他自己可怜的幼影,逃得久了,明明将其甩出老远,仍觉得它紧紧跟随,只能一刻不停,折磨自己,也折磨别人。
夏苏已非深锁刘府战战兢兢的四小姐,行于夜,穿梭于鬼魅,又有赵青河那样无畏智勇的同伴,她自有智勇沉心。
“兄长但撒气无妨,只求将那件婚事作罢了吧。”任血流下左眼,她语气淡,控制声音中的微颤,却自然泄给刘彻言知道。
刘彻言自以为看穿夏苏的恐惧,心情愈发好,同时想起她毕竟是要献给大伯的女子,不可过于亲近,以免祸害自己。
于是,他退开去,转身打开屋门,“四妹别为难兄长,别的事还好说,已经定了三年多的婚约,如何能悔?我们还是尽快赶回京师,也顺便借你和大伯的婚事为父亲冲冲喜。他身子近来大不好,大夫说可能过不去夏天了,但我们为人子女,还是要尽到自己的孝道。”
他自说自话,没瞧见夏苏沉着于心,渐渐笃定的表情。
对夏苏来说,那不是急智,是近来反反复复设想着被捉,如何保住清白,最妥贴的计策之一。要说刘彻言忌惮的,那位刘公公处于首位。只要他还想着拿她换取利益,就不敢对自己过于放肆。
刘彻言过于自大,时隔三载,仍以为能掌控她,全然不觉那个总如惊兔的四妹正利用他的**和野心,静静地守护着她自己。
“戚明,为四小姐掌灯。”刘彻言对等在门口的亲信道,“虽说四小姐的本事大,伸手不见十指的夜里照样来去自如。”
夏苏不讶异刘彻言知道自己轻功的事,也没打算同样的逃跑方法接连用上两回。不说刘彻言收买的随从功夫高强,硬碰硬胜算不大,而且既然被发现了,她就另有主张,不想一辈子都让人追得喘不了气,还有一辈子噩梦连连。
戚明瞥见夏苏鲜血敷面,暗暗心惊,却不敢多嘴,连忙吩咐随从们点灯,又唤了马车在院外等。
刘彻言侧身让开,示意夏苏走前,但等夏苏走到院中,突然又道声,“四妹止步。”
夏苏说停就停,回头望,立刻眯窄了双眸。
刘彻言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两根长长的银链,且似宝石镶嵌其中。
灯下,七彩芒光如千万根小刺,扎眼生疼。
“这么久不见四妹,我都高兴忘了,之前的手环实在不算什么,这两根捆珍绳才贵重。金铜太软,铁又丑又重,我以千金求到海外冶制之法,找一年方集齐材料,花一年才融造成功,轻若绳,坚比铁,专给四妹无比会飞的翅膀佩戴。”
刘彻言边说边走上前,一根链子系了夏苏的手腕,用两把轻巧的锁扣住两头,又以近乎虔诚的姿势,蹲身将另一根链子系了她的脚踝,再将四把钥匙串金绳,当着她的面,挂上他脖子,贴里收好。
夏苏看着这一切,无言以对。
她即便了解这个人残酷的一面,像这般屈身的温和模样,仍会令她有片刻恍惚,想到他其实可悲。
“四妹这么看我却是为何?难道这份礼物不够贵重,配不得你那双飞天遁地的翅膀?”
刘彻言捉住她手腕间的链子,故意一拽,迫使夏苏朝自己身前跌近,“一定是觉得碍手碍脚了。不过,四妹妹啊,女儿家出嫁前爱玩些无妨,婚后就该安于室照顾夫君,再如何喜欢到处跑,也必须收心。兄长这是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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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片 大贼之贼
夏苏已料定刘彻言不敢真乱来,还当着这么多双眼,当即淡敛了眸,轻声轻气,“兄长说得是。何况,我做错在先。”双手一抬,链子清脆作响,“仍能提笔作画就好。”
该逃的人,不是她。
刘彻言的法宝出尽,可她,才刚出招。
刘彻言看似笑得欢,眼中却冷,又缓步退开,“四妹最无欲无求,可惜有些本末倒置。士者学者虽从艺称雅,书画之作为世人推崇追逐,然,专门从画者自古卑低。四妹还是认真学好为人妻妾的本分,才是正经之道。父亲对书画痴迷,才偏心放任你,如今他时日不多,我又是极不赞成四妹再捉笔的,这链子虽无碍于四妹寻常动作,像以往那般频密作画实无必要。”
夏苏抿了抿嘴,垂眸显乖觉,踩上车凳,弯腰进车里去了。
刘彻言一提袍角,正要踏凳跟上,却又想到大伯,终究还是收回脚,改为骑马。
夏苏坐在车里,听刘彻言吩咐戚明出发去码头,以为这晚就走。纵然有豁出去的心思,还是沉甸甸了大半个时辰。
然而才上船,她就见仆从奔来,凑着戚明的耳朵说话,戚明再将刘彻言请到一旁。
刘彻言的神情再冷,仍难掩一丝悦色,立即让丫头仆妇照看她,说天亮出发,就带着戚明和二十来名武随匆匆上岸,往城南驰去。
夏苏十分疑惑。
她以为,刘彻言来苏州只为抓她,这么看来又不全是。
刘家在苏杭一带无营生,最近的恒宝堂位于金陵,刘彻言说天亮就出发,可见他去得不远。
多看多听多想,赵青河教她。
于是,夏苏借口不适,怎么都不肯待在内舱房里,在外舫和甲板上来来回回,其实是等看究竟。
几个丫头仆妇虽是刘彻言挑选的人,也受到严加看管的吩咐,然而她们头一回见夏苏,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四小姐”这个称谓仍令她们有所忌惮,对于吹风这样的小小要求,马上就满足了。
约摸过了丑时,马蹄声声近,夏苏走到甲板上,习惯夜视的双眼将船下的情形看得清楚,不由暗暗惊讶。轻装去,重载归,一行人数不少,却多了十来只箱子,而两人卸一箱,似乎还很沉手。
赵青河说夏苏胆子该小的时候从不小,实在一点不错。
夏苏退入舱厅,不叫醒那几个睡得东倒西歪的丫头仆妇,推开一条窗缝看甲板上的情形。也是她运气好,刘彻言和戚明都在船下盯着,不知道她还没睡。
夏苏这回连箱子的雕花和漆色都瞧得见,却大吃一惊。
那箱子,她分明早见过,在胡子的贼船上面,装着贵重的古董和字画。
岑雪敏的箱子为何落到刘彻言的手里?
夏苏惊讶归惊讶,不好再窥,带着满腹疑问,回舱房去了。
第二日清早,刘彻言当着夏苏的面,教训没照顾好四小姐却贪睡的丫头仆妇们,一不小心打得重了,竟个个起不了身。正好,有个丫头在码头上到处找活干,戚明临时雇下,这才开了船。
丫头挺机灵,叫禾心,除了有点过分崇拜狐仙,其他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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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光明媚,园子雪亮,无风,升热,给人盛暑的错觉,甚至还诈出了一两声蝉鸣。
大驴睡饱起来,自个儿到厨房盛了一大碗饭菜,端着就立在赵青河的屋门口,唏哩呼噜趴饭,又口齿不清地问,“少爷怎么样了?”
里头,泰婶正同乔婶做针线活,瞥满嘴饭粒的大驴一眼,就有些好气又好笑,“大老爷随时能来,你这样子要被他瞧见,又是没上没下,回厨房吃去。”
大驴不以为意,“我不。大老爷瞧不惯,别瞧就是。过世的夫人说了,忠心不是低头哈腰。我还知道,吃饱了好干活,可又心急少爷,这样两全其美。”
“你怎么不说,从前家里小,才能端着饭碗到处走?”不着边际,泰婶摇头又道,“少爷的脸色倒是好了不少,就是不醒,你吃完饭跑一趟千斤堂,问葛绍要不要换个方子。”
大驴嘿应,顺眼就瞄到夏苏的房门,想起来说,“苏娘昨晚进屋瞧过少爷,然后就出了门,老婶今早见她回来没?”
泰婶也是习以为常,“没啊,八成早睡下了。”说到这儿,会心一笑,“这姑娘啊,说不醒就不瞧,结果到底还是关心着。”
这时,乔连捧着墨砚和笔进了园子,见夏苏的房门关着,就问,“小姐昨夜里出门很急?井边放了这一堆,才洗到一半。”
泰婶有些奇怪了,“苏娘做事一向有条理,文房四宝更是当宝贝收着,怎会洗一半就放在井边?”
乔婶道,“许是还未回来?”
泰婶立刻回,“不可能,苏娘从未只身在外过夜。”喜欢夜行是不错,却守分寸。
“看来苏娘担心少爷到了魂不守舍的地步。”大驴还开玩笑,“老婶,等少爷一醒,估摸着咱家就能办喜事啦。”
泰婶皱着眉,心里不知为何,感觉不太安稳,正打算去夏苏屋里,园子就来了客。这客大嗓门,顿时打断她的思路。
“糟了!糟了!一瞧你们这样,我就知道赵青河还没醒。”来得是董霖,熟门熟路,没脸没皮,就跟在自己家一样,“这位老兄还睡出念头来了,打算一回就补足还怎么?他是睡爽了,苦了我这个兄弟,要帮他擦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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