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足无措地行了个礼,没人教过她,她的行礼并不规范。
但沈凌嘉无心纠正,他听着那声疏远的客套话,脸色变得黯然。
“……朕来看看你。”
“我,民女……”谭鸣鹊有些懊丧地低下头。
她连沈清辉都见过,那时候也没有如今这么难看。
此刻,她连一句囫囵话都不知道怎么说。
曾经亲密无间的两人之间,有了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就像裂纹。
演得再好,终究做不到圆满。
“朕能进去坐坐吗?”沈凌嘉问。
谭鸣鹊往屋内看了一眼,忙倒退两步,点点头。
此时此刻她原本打算应景地讥讽一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英王府里任何地方,他出入自如,何况只是她的屋子?但当她看到沈凌嘉小心翼翼的表情,心中一软,刺人的话便只在舌根打了个转,重新咽了下去。
沈凌嘉安静地走入屋内,看了一眼角落,装没看过。
☆、无处可去
谭鸣鹊仍然住在似锦院,自从那天醒来,她就没有换过地方。
沈凌嘉从大门走到这里,是走老路,非常熟悉。
他还记得自己那时候有多焦急,从缤纷院到似锦院短短的路程中想了多少事。
旧地重游,却已是不同心境。
他的目光扫过这屋子里的每一处,背对着谭鸣鹊,沈凌嘉贪婪地凝望着每一个细节。
这些天,她就是在这里养伤。
她长高了点,身量消瘦不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不出门,还是心情差,脸色苍白得病态,他很担心,却不能教她知道他担心她。
他宁肯她觉得他冷情冷性,无情无义,也不想让她有一点希望。
她的人生,他注定无法参与。
那么唯有她死心了,才有未来。
他明明已经打定主意了!
可今日,他还是来了。
一听到她生病了,不肯吃饭,他就担心不已,即便只是听沈凌宥说,他也马上改了主意。
沈凌嘉都想不通他怎么连区区狠心都做不到,可见了谭鸣鹊他才明白,是,他做不到。
对她心狠,他做不到。
哪怕是为她好,他也一样做不到。
沈凌嘉差点想回头对她说,不要着急,他的心意没有变过,他不喜欢其他人,他只想娶她,他一定会想办法!是德妃那天的话勒住了他,让他忍住不回头。
德妃入宫多年,她最明白一个女人在那座大笼子里待着,会有多么辛苦。
他亲眼看着她眉间有越来越多的皱纹,他亲眼看着她的神情越来越淡漠,他亲眼看着她从一个母亲成为他的母妃。
他亲眼见证,亲身体验,这座大笼子,有多可怕。
沈凌嘉不敢想谭鸣鹊会被逼成那个样子。
她不应该变成那个样子。
对。
不看她,他应该能狠一点。
沈凌嘉背着手,也背对着谭鸣鹊,声音冷淡,毫无情感:“在英王府中,住得惯吗?”
谭鸣鹊悄悄地转了个身,看着门外,也背对着他:“英王殿下和菊娘对我很好,他们很照顾我,在这里,民女过得不错。”
“那你喜欢这吗?”沈凌嘉问。
明明这是他希望听到的,离开他,她也很好,但若真正听到她这样说,他还是有些吃味。
谭鸣鹊的声音也冷冷淡淡:“住得不错就够了,要什么喜不喜欢?”
“是吗?”沈凌嘉的尾音有些变调。
明知不对,他仍是心中暗喜。
“其实,你年龄渐长,也应该搬走了,不然总难免被人说闲话。”
谭鸣鹊扭回头:“搬去哪?”
“随你。”沈凌嘉也回过头,他已经调整好情绪,绝不会让她看出一点破绽,“这京城里,你想要在哪里住都行。”
“在京城?”
“或是想回益镇也好,对,益镇适合你,你不是一直想要回家吗?你圈个地方,朕拨给你?你救过朕的命,朕封你一个郡主之位,想必其他人不能有意见。你想要什么?朕都能给你,不光是你……”沈凌嘉并没察觉到自己的语气太过急切,“你的家人,将来只要不犯大罪,朕一并帮你护着他们……”
“你赶我走?”谭鸣鹊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你那么想要我走?”
你应该点头说是。
——沈凌嘉告诫自己。
但他的本能却让他摇头说:“不。”
“无论你想要留在京城,还是想要回家,朕全都随你,你想要什么,想做什么,朕都答应,朕都帮你。”
谭鸣鹊望着他,眼眶渐渐变红:“若是我想见你呢?”
沈凌嘉避开了她的目光,他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他自己都不知道那笑容有多勉强。
“昔寒,我们都在这京城里,又不是天各一方。”
“对。”谭鸣鹊喃喃,“若我留在京城中……”那便不是天各一方。
“可是……”
“我不回益镇了。”谭鸣鹊摇摇头,“我回去过一次,是您让菊娘送我走的,等我回到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您已经知道了吧?”
沈凌嘉目光一暗:“他给你下了药。是我考虑不周,我没想到当时我落难,他会怕我连累你们……”
“是怕‘我们’连累了他。”谭鸣鹊纠正。
沈凌嘉问:“那你恨他吗?”
谭鸣鹊摇摇头。
父亲做的事情,已经伤透了她的心,可是她没法恨。
那是他的父亲,也是她母亲深爱的丈夫。
如果从这个家庭里划掉她,仍然是一个完整美好的家庭。
“我希望您能让人照应我的母亲,我一走了之,不知道他会不会迁怒于她。”
“你放心,这一点朕能保证。”沈凌嘉道。
“那就好……”
“还有呢?”
“什么?”
“你只要朕让人护着你的母亲吗?那你呢?”沈凌嘉竭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静得像陌生人,“朕怎么说都是一国之君,难道朕的性命就只值这一点?你还要什么?朕都可以答应。”
“是吗?”谭鸣鹊的某种浮现出疑惑。
她迷茫地看着沈凌嘉,暗暗思忖。
沈凌嘉便耐心地等着。
过了好久,谭鸣鹊下定决心,道:“我想入宫,做宫女。”
沈凌嘉以为自己听错。
他问了好几遍,谭鸣鹊都没有改口,她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你说真的?”
“对。”谭鸣鹊一次比一次坚定,最后一次,她说得斩钉截铁。
沈凌嘉刚说过无论她想要什么,他都答应,再改口实在不像话。
他只能愤然说道:“好,明天朕就让人接你入宫,你要做宫女,就别后悔!”
丢下这句话,沈凌嘉拂袖而去。
他千辛万苦要送她回归自然,可这只小鸟却像着了魔,非要从小笼子去大笼子里。
沈凌嘉搞不懂,又不能对她发脾气,决心让她吃点苦头,知难而退。
谭鸣鹊默不作声,只在他离开的时候默默鞠了一躬,等到他背影消失,便关上门。
“呼……”
她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回头在凳子上坐下来。
直到此刻,她突然有种腿软的感觉。
虽然那是她熟悉的人,刚才却有些陌生,那是一国之君,他有了不同于往常的气势,一切变化都让她暗暗心惊,暗暗胆怯。她竟然开始怕他,回头想来,谭鸣鹊自己都觉得好笑。
真是不同了。
他像是倒回到他们刚刚相识的时候,有点欣赏,但不怎么熟悉。
她并不敢质问他当初在地牢里说的那些话究竟是不是真心,为何要纳秦兼月,为何千方百计诱她离开。但是,她想要留在他身边,像从前一样。她想看到他,她和他不一样,她仍然喜欢他,那是交出去的心,已经不在她身上,拿不回来,也舍不掉。
沈凌嘉一点也不明白,人是会变的。
从前她想走,因为她对家人恋恋不舍。
如今她想留下,因为她舍不得他。
魏王府已经不存在,谭家也无法回去,她还能去哪?
那就去他身边吧。
……
入夜。
夜凉如水,谭鸣鹊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月朗星稀,明天说不定会放晴。
她不知道沈凌嘉什么时候才会让人接她入宫,虽然当着他的面说要入宫做宫女时她很有勇气,但等到沈凌嘉走了,她才慢慢感觉到紧张。
在宫中做宫女和在魏王府做绣娘时可不一样,宫里的规矩多得多。
谭鸣鹊只入宫过一次,那次的经历给她的印象非常糟糕。
那是一个光踏进去都觉得喘不过气的地方,不得不说,沈凌嘉一走,她就有点后悔了。
也许,当面问他为什么要纳秦兼月,也没那么恐怖,现在光是幻想做宫女会受到的考验,就足以让她郁闷得半死了。
“喂!”
谭鸣鹊打了个激灵,大半夜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真是吓人。
但是等回过神她就不怕了,这声音来自她熟悉的人,谭鸣鹊回头一看,确认,果然熟悉。
是多日不见的菊娘。
“你肯从那间小黑屋里出来啦?”菊娘讥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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