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柳树嫩芽用滚烫热水过一遍,可以凉拌着吃,这个她知道,以往在一本小食记中看过,但如今早已入夏,便连叶也早已清嫩不再,却还是被饥不择食的难民们争先恐后的强摘。
微微掀起车帘,还能看见那半大的孩子,面黄肌瘦,游荡在大树的旁边,眼神麻木,机械地用力扒拉着树皮,只为在自家桌上再添点能垫肚子的东西。
还有那些隐藏在阴暗中,蠢蠢欲动,用贪狼而热切的目光,盯着他们这一群人,若不是有官兵开道,再者他们本身护卫众多,那群饿得两眼发昏的难民,必定是二话不说便蜂拥而上,将这一辆辆车中所载物资劫掠精光。
“吃点这个,早晨让厨房特意蒸的。”晏祁直接将她那头的车帘放下,隔断外界晦涩不明的目光,将一小碟糕点推至她眼前。
此时此刻谢安娘却是没有心思进食任何东西,她摇了摇头,将其推开:“我不饿,先放着吧!”
晏祁将尚有余温的糕点推至她跟前,坚持劝道:“多少吃点罢,到了那里怕是赶不上饭点,好歹垫垫肚子,别让自己饿着。”
他有句话没说的是,那些粗糙的东西她未必能咽下,他前头两次来这里,便发现在这里帮工的人忙得都快飞起来了,哪还有时间再开小灶自个儿弄,皆是与民同食,非要说有甚么不同,大概便是帮工的还能有几份咸菜下饭。
接着便又倒了杯放到她眼前,谢安娘想了想,勉强用了两块,便摆手说不用了,晏祁见她才那么点食量,固执地让她将剩下的三块解决了,这才略微放心。
糕点虽软糯可口,到底接连吃了好几块,谢安娘只觉有点噎得慌,便拿起茶盏浅酌了几口,这才算是告一段落,眼看就快抵达营地了,谢安娘却是接连咳了几声。
谢安娘喉头一阵奇痒,实在是忍不住了,这才清了清嗓子,她这撕心裂肺地咳嗽声,便似是要将整个肺都咳出来才罢休,晏祁见她脸色都憋红了,眉头动了动,这都有好几日了,喝了药怎的还不见好?
“回去让孟大夫把把脉吧,你这都已经咳了好几天了,怎的越来越严重?”晏祁轻拍着她后背,给她顺了顺气,接着便将倒了七分满的茶杯递进她手边。
接连饮了好几大口,总算是将那股痒意压了下去,缓过神来的谢安娘见他一脸凝重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没事儿,哪有这般严重,许是天气燥得慌,有点火气外溢,过几日便能好了。”
两人说话间便已经到了营地,这个话题也就不了了之。
谢安娘随着晏祁下了马车,另一辆车上的云珰也随即跟了过来,晏祁因着要去与人交接带来的物资,便找人将谢安娘安置在了一顶无人的营帐中,吩咐她别乱跑,尔后又拨了四名护卫随身在侧,这才向外走去。
静坐了半个时辰的谢安娘,见晏祁还未回来,便起身去外头探了探,发现这片皆是排列有序的青灰色营帐,往来穿梭的皆是些胳膊上绑着红布条的青年壮汉。
再远些便是一排排用木头临时搭建的简易小棚屋,基本就是四根柱子支撑着,再用零碎布片缝合而成的整布将其围上,也算是有一处遮风挡雨的庇护之所。
幸而时值溽暑,雨水连绵不断的雨季已然过去,不用害怕刮风下雨天会让这些无家可归的人,失去现下临时搭建的栖息之所。
只是温度的持续升高,却加剧了另一个问题,这样烈日暴晒的环境下,极易使人中暑,再者用水短缺的问题也初现倪端,若是被淹的地区,洪水再不褪去,既粮食不够之后,寻找水源便应提上日程了。
又在帐内枯等了一会儿,谢安娘决定还是出去走走,总这样无所事事的闲着,不若出去尽一份绵薄之力。
☆、第70章 母子
“小姐,您这是去哪儿?”
云珰眼瞧着谢安娘越走越趋向边缘化,再走下去怕是要出了营区,走进难民营地带了,内心涌起一阵担忧。
闻言,谢安娘止步,转向云珰道:“这闲着也是闲着,不若去那边帮下忙。”她指了指不远处的人,举着盛满食物的大盆,汗液淋漓地跑上跑下,连个擦汗的空隙都抽不出来。
云珰朝那边瞥了一眼,那些人都忙得跟陀螺似得,累得要命,便欲言又止的看着谢安娘。
“吞吞吐吐地是要干嘛!有话就直说吧!”谢安娘见她一副有话说的样子,等了好一会儿不见开口,便直接问了。
犹犹豫豫地云珰,再次瞧了眼谢安娘弱不禁风的小身板,这才鼓起勇气,不无担忧地出声:“可是,小姐,您这身板也端不起那么重的盆呀!”这过去了不是添乱么,还不如在营帐里好生待着!当然,最后一句话她很有眼力见地留在了嘴边。
谢安娘见云珰一脸我好似说重话了,会不会伤了小姐的心的内疚表情,简直哭笑不得,遂解释道:“不是去帮那份重工,那儿定然有我做得了的事儿,即是力所能及,何不去帮忙?!”
凡事量力而行,这个道理她自是懂的,就她那手无缚鸡之力的瘦弱样儿,便是主动提出去干那活儿,管事的怕也不会应允罢,没得给他们添乱。
如此想着,她便找了那边管事的,中年管事先是见她娇娇弱弱地,不愿揽这起子事儿,在他看来,这位穿着不俗的夫人,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别是兴致突来想要体验民间疾苦,倘若到时候累着了、摔着了,不还得他担责任。
可见谢安娘神色坚定,语气中的诚恳请求不似作伪,再者身后还有几个体格健硕的大汉守护着,他眼珠子一转,便为其指派了一处稍事清闲的地儿。
谢安娘拿着牌子,便按照管事指明的路线走着,此时正烈日当头,明晃晃的太阳刺得人眼花,只周围那些蓬头垢面、面容憔悴的人,他们行动中的机械,眼中所散发出的麻木与茫然,却依旧清晰的辨别得出。
途中,经过一处粥棚,恰是晏府下人在帮工,在这等地方见得谢安娘亲临,脸上闪过几分惊讶,几息后反应过来,连忙放下手头的事情,上前躬身问候着:“少夫人好。”
谢安娘扫了眼一长串的队伍,从粥棚这儿一路延伸,隐隐地似是望不到尽头,那些排在前头的人,见得打粥的人突地跑开了,一双双无神地眼爆发出几分焦急,朝着谢安娘这处齐刷刷望了过来。
“你快回去忙罢,我这儿不用招呼。”谢安娘对着晏府下人摆了摆手,便转身离开。
这一路越走越偏,人渐渐稀少起来,不似主营人潮涌动,拥挤不堪,一个拐角,却有一名妇人向她迎面摔来,似有撞上之势,说时迟那时快,她身后一直默默跟随的护卫迅敏地拉了她一把,那妇人便只兀自扑倒在地。
“小姐,您没事儿吧?”云珰吓了一跳,连忙上下打量了一眼谢安娘,见谢安娘摇了摇头,这才放下一颗悬着的心。
随即便有一名身高八尺有余的壮汉走上前来,看似随意地打量了眼谢安娘等人,接着便粗鲁地将地上的人一把扯起来,恶声恶气骂道:“你这臭婆娘,还敢逃?!”
“放开我!”妇人尖声惊叫着,奈何力气小挣扎不过,眼看自个儿就要被人拖走了,无意中瞥见怔愣在那儿的谢安娘,身后站着几名孔武有力的护卫,本是绝望的眼中突然爆发出一阵强烈的期望。
她一边死死拽紧手中的碎布包,不让壮汉抢走,枯瘦的手背上青筋尽显,一边朝着谢安娘大声求助道:“夫人,求您救救我!我根本不认识这人!”
谢安娘定了定神,倒是将场面情况瞧了个分明,便使个了眼色,让身后一位护卫上前制止,那壮汉狠狠瞪了眼谢安娘,凶声恶煞地道:“少多管闲事!”
表面气焰嚣张的壮汉,不难看出他根本就是在虚张声势,企图以自个儿的满脸横肉,吓退谢安娘等人,可谢安娘他们这边人多势众,倒也不怕。
那名壮汉眼见得情势对自个儿不利,便本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想法,眼睛一转溜,撒腿就跑了。
感觉自己劫后余生的妇人,惊魂未定地从地上爬起来,一身浆洗得泛白的青布衣裳,在右肩处还打着补丁,但被一双巧手给巧妙修饰过,倒也不觉显眼,与那些流落在外蓬头垢面的难民不同,一眼瞧过去,只觉她将自己收拾得朴素而整洁。
她的鬓发些许散乱,眼中氤氲着水汽,满是感激地望向谢安娘,在众人猝不及防之下,扑通一声跪下,叩头道:“多谢夫人救命之恩!芸娘此生不忘,惟愿来生衔环结草,以报恩德。”
这位夫人瞧着便是衣食无忧的,她现下的境况也无力报答,只愿这位良善的夫人,一辈子都用不上她帮忙,永远活得安稳康健才是!
“快快起来,当不得,当不得!”谢安娘赶忙将还欲叩头的妇人扶起,此事于她而言,只是举手之劳而已,当不得如此大礼。
倒是云珰,见这人如此知礼,先前对此人差点撞倒小姐的些许不满,顷刻间烟消云散,指着芸娘手中宝贝般护着的碎布包,好奇地问道:“这里面有甚么重要的东西么?你这么拼了命的护着?”
“云珰!”谢安娘低声轻斥,对着紧了紧手中布包的芸娘,颇为歉意的笑了笑,她心中无奈地直叹着,云珰这性子,真是直来直往,半分不懂转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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