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安慰自己。
乍闻惊天噩耗的谢安娘,缓过神来,轻轻点了点头,她绞紧双手,抬眸望了眼晏祁,见他神色冷然,看似镇定自若,可那双熟悉的黑眸中,却似有甚么在翻滚,随时都有溢出的可能。
她移开眼,对着孟大夫笑了笑,只是那笑容着实有点勉强:“孟大夫,还得劳烦您替云起居中的人都瞧上一遍。”
她从回来到现在,接触过的人可不止屋内的几位,范围再大一点,怕是整个晏府的人都得挨个儿检查一遍,毕竟,时疫,可是会传染的。
“这些事情我自会处理,你好生歇着便是,孟伯医术高超,定然会治好你的!孟伯,是吧?!”最后一句却是望向了孟大夫,晏祁那双毫无波澜的眼,到底是荡起了涟漪,一圈一圈的,满载希望与期盼。
孟大夫见状,心下叹了口气,晏祁这孩子他也算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心性向来冷硬坚定,便是头疼难耐,恨不得以头抢地一头撞死的那种疼,他也咬着牙关,不声不响的忍过来了,今时今日却为着榻上坐着的那人失了分寸,流露出了少有的脆弱。
便也顺着晏祁的话接道:“这等时疫,并不是不可治,我一会儿开个方子,好生调理便是。“
别看孟大夫说得信誓旦旦的,其实他自个儿心里底气也不甚足,只是他行医多年,明白若是作为大夫的他也失了信心,那病患才是真正失去了最后一抹生机。
再说这时疫确实棘手,但也未必不可根治,他还得好生琢磨一下,便先挥笔写下了几张保守的药方,云珰抓着那几张纸,就跟抓着了救命稻草似得,小姐必定会没事的!
谢安娘呆坐在屋内,除了一开始的惊愕,全程一直都保持着镇定,虽说面色苍白了点,但眼神中却闪着希冀的火花,似星星之火不可灭绝,蕴含着无限生机与活力,便连孟大夫也忍不住赞一声,好心性!
然而等所有人都出去了,一直挺直着脊背的谢安娘,却似泄了气的皮球,所有的坚定在那一瞬轰然倒塌,那双明亮的杏儿眼中,充斥着令人心惊的绝望与无助。
她大口大口的喘息着,胸膛起伏不定,吸气、呼气、吸气、呼气,如此反复几遍,才强迫自己平静下来,一遍一遍告诉自己,能挺过去的!
眼神瞥到案几上的茶壶,谢安娘才发现自己口干得厉害,便挪过去为自己倒了杯水,只是提着壶的手却轻微颤着,些许茶水洒落在杯盏外。
一只手覆了上来,接过她手中的紫砂小壶,从背后传来低沉的声音:“我来吧!”
谢安娘怔了怔,直到茶杯递到手边了,望着那只宽厚而有力的手掌,猛然反应过来,她募地起身,握着茶杯的人许是没想到她动作这般大,手里稳握着的茶水被撞翻,泰半茶水倾覆在她的素色衣摆上,印下大片深色水渍。
只见她慌里慌张的转过身来,他似乎从未见过她如此失神无措的模样,那双水亮明眸中,清晰倒影着他的身影,那一刻,她的世界仿佛只剩下他。
谢安娘望着那个去而复返的人,第一想法便是将人往外推,可纤细的指尖离晏祁胸膛还剩那么几厘的距离,却又立即顿住,惊觉过来的她赶紧收回自己的手,只急急地大声喊叫:“你疯了!怎么可以进来!会传染的!快出去!”
她手臂微颤的指着门口,并不敢与他对视,只是将视线落在那扇门上,那扇不知何时被打开的门,透过敞开着的半边门房,她看到了外边挂在屋檐下的灯盏,在深沉的夜色中,散发着柔和昏黄地微光。
而那坠在灯盏下的丝绦,亦在随风轻轻摆动,灯罩中的烛火明明灭灭,便似她此时此刻的心情,起起伏伏。
然而晏祁却似未曾听见般,无动于衷地站定在那里,半分不肯挪动,气煞人也!许是夜色惑人,她仿佛看见他轻轻笑了,便似那在寂静无声无声的暗夜中,悄然盛开的昙花,转瞬即逝,快到让人捕捉不到。
紧接着他便一把抱住了她,紧紧地将她锁在温暖的怀抱中,任凭她怎么挣扎也不松手,谢安娘差点急红了眼,真的是疯了么!就不怕被传染么!
他仿似听到了她的心声,温热的气息在她耳边擦过:“我不怕!”
“你也别怕!好么?”轻缓低沉地嗓音,辗转穿过那层薄薄地耳膜,直击她筑起堡垒的心扉,她好似听到了有甚么在裂开的声音。
谢安娘渐渐停止挣扎,喘息着趴伏在他的胸膛,静静地听着耳侧传来砰砰有力的心跳声,她只觉眼前一阵模糊,似有水汽氤氲而出。
嘴巴张了张,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惟有断断续续地哽咽声,那么细小、那么轻微,从她喉间一丝丝泄出。
晏祁自是听到了那压抑的声音,可他并未再开口,只是环着人的手紧了紧,而后便笨拙、生涩地轻轻拍着,安抚着。
静默片刻,到底理智还在,谢安娘强行将人推了出去,叮嘱匆匆赶来的南欢将人看好,并再次将忙碌的孟大夫请了过来,直到确认他平安无事,这才冷着脸将门关了。
当木搭落在暗扣上,谢安娘才算松了口气,她的脊背抵在门扉上,肩膀微耸,眼泪无声滑落。
☆、第72章 隔窗(二更)
被推出门外的晏祁也没闲着,亲自将云起居下人敲打了一遍,他平时便冷硬肃然,下人们被他锐利寒眸扫上一眼,那叫一个腿肚子打颤。
这回郑重其事的被主子叫到院子外训话,院里下人们虽不明其事,可也知事态严重,皆恭耳聆听着,连个眼神交流都不敢有。
晏祁知晓现在非常时期,里外都容不得半点怠慢,只听他冷声道:“即刻起,凡云起居中的人,不得随意走动!管好各自的嘴巴,若有嚼舌闹事者,违者杖责一百后发买!”
发买!这事在下人们看来可不是一般严重!得罪了主人家的下人,便是二次转手,又能有甚么好地方可去!再者杖责一百!岂不是去掉一条命了!
平常壮汉受个五十便能晕死过去,他们可不敢保证自己体格比壮汉还健硕,怕是二十棍子下去就得去了半条命!求爹告娘的讨饶了。
眼见威慑起到效用,晏祁便又冷然地训上几句,直到众人哆哆嗦嗦了,这才挥了挥手,让人退下。
晏祁望着眼前黑布隆冬的药汁,几口饮下,便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南欢见了,便捏着鼻子也将自个儿的那份喝下,只是黑乎乎的药一入口,顺着喉头往下跑,他便觉胃中一阵翻滚。
强忍着呕吐的感觉,南欢皱着一张脸将剩余的药喝完,虽说他们幸运地并未染上,可这预防工作总得有的,只是口中那股子腥味实在难以忍受,他半是嫌弃半是好奇地问道:“孟大夫,您这药里都放甚么了?”
“相信我,你不会想知道的。”丢下这么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孟大夫便又埋头研究药方了。
晏祁将空空如也的瓷碗搁一旁,揉了揉隐隐作疼的脑袋,抬头便见孟大夫担忧地望向他:“可是头不舒服了?”
顿了顿,晏祁若无其事地将手放下,他知道孟大夫担心着甚么,只避而不谈道:“孟伯,没事儿,只是有些许疲倦。”
他在外奔波了一天,直到现下都还没歇息过,疲倦也是很正常的,更何况他不比旁人,劳累不得,更劳心不得,平日里忙些事情,那尚算可以控制的范围。
只是孟大夫也不好深劝,便只叹道:“你本身病情只是得到了控制,并未完全治愈,随时都有复发的可能,若是感觉不适,千万不要强忍着!”
“我知道的。”晏祁点了点头,也不知听进去了没,孟大夫见他神思不属,猜想定是在念着谢安娘了,小两口这般恩爱有加,也不知是好是坏!
罢了,身上带上份烟火气,才是真正过日子的人,瞧着倒是比先前冷心冷情的模样来得顺眼。两人便又就着谢安娘的问题讨论起来。
谢安娘身上这时疫怕是早就有了,必定不是今日出城才染上的,可她平日里也不喜出门,再结合孟大夫的推断,晏祁略一思索,很快将病源锁定到了一人身上。
他便与孟大夫一同前往一处偏僻小院,这小院环境清幽,倒也适合养病,从城外病倒回来的下人,便是被谢安娘安置在此。
那下人到底算是有功而返,谢安娘还特地拨了两人照顾,让其安心养病,夜色深沉,见得晏祁亲自到来,那下人颇为无措,他精神倒还不错,只是脸色差了点。
经孟大夫确诊,那下人确实身染时疫,许是在城外染上的,也没被发觉便送入了城,而那两名照顾他的人,不幸染上而不自知。
晏祁当机立断,彻底将这座小院隔离,并安排了人手照顾,接着便去了书房,召集了几名府上的管事,将事情有条不紊的吩咐下去,让人继续收集药材。
并找了个由头,让管事们安排府上下人明日看诊,因着晏府主子少,伺候的下人相比其余大户人家,尚算少得可怜,这事儿排除起来倒也容易。
只是晏祁到底没将时疫一事说开,人多口杂恐误事,他不想冒任何的风险!
马不停蹄地将一应事情忙完,已是月上柳梢头,晏祁打开书房的门,外头一片寂静,到底还是惦念着谢安娘,便不曾惊醒任何人,独自披着浓浓夜色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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