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她敲响后院一间木屋的门,门内传来轻微的悉嗦声,似乎是屋里的人受到惊吓躲了起来,和瑾继续拍了两下叫道,“快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
门内依旧毫无动静,和瑾心头压制的怒气再次窜起,一脚踹开了门扉,在一声震耳的哐啷声后,常年未见阳光的旧屋顿时弥漫起一层尘屑漂浮在空中,呛得和瑾连咳了好几声。
屋子里的摆设十分简单,陈列物屈指可数,只足以维持一个人最基本的生活,与富丽堂皇的清和殿形成强烈的对比。
这间偏屋已经荒废了很多年,在半年前它被主人下令收拾干净,重新焕发了短暂的光彩,可至今都没有人住进来过。
和瑾迈进门槛后一眼就看到帷帘后瑟缩着的半边人影,她大步上前,一把抓起那人的手,不由分说就将对方拽了出来。
麦穗连声哭号着跪伏在地,声泪俱下地呜咽道:“公主饶命!公主饶命!……”
和瑾抑制着怒气看她惊慌失措的模样,哭笑不得道:“我还什么都没做呢,你哭什么?”
麦穗顿时闭口收声,头仍然深深叩在地上不敢抬起,蜷曲的长发拖曳于地,沾满了灰尘。她整个人都在颤抖,身子缩成了一团,仿佛面前站着的是比夺命阎王还要可怕的人。
和瑾见她这般怯懦的模样忍不住就想骂她:“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动不动就哭,哭有什么用?能当饱吗?能救命吗?不能你还哭?”
她气急败坏地吼。麦穗显然被吓得不轻,虽然不再求饶,呜咽声却始终止不住地低低流泻出来,一颗颗眼泪将地面打湿成一片深色。
和瑾又气又无奈,俯视着泣不成声的麦穗,额上的青筋突突地跳。如果这样一个一无是处的软弱鬼会是狡猾凶狠的食人鬼,和瑾都可以做仙人了!
她本就没有对麦穗产生多少怀疑,尽管亲眼见到她咬人,但内心深处仍然相信她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而照即恒的话说来,他对麦穗的袭击似乎早有预料,难保真不会如他所言仅是个过了火的玩笑。
但是……她很介意!她很介意他们两个瞒着她偷偷见面!
麦穗与旁人不同,她是她的私有物,只属于她,不管出于何种原因都不能违逆她。她怎么可以深更半夜去和男人幽会!怎么可以跟即恒幽会!
和瑾越想越气,她尚不能分清自己究竟是为了哪一个而生气,反正都让她生气。
麦穗深深伏在冰冷的地面上,心脏勃勃地跃动着,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她很害怕,天知道自己会不会再一次失控。如果她袭击了公主怎么办?如果她杀死了公主怎么办?
救命……谁来救救她,谁来阻止她,谁来让她安心一点……
她在内心哀嚎,祈祷那个人能及时赶过来阻止她,哪怕是杀了她……仿佛顺应了她的呼唤,一个声音紧追着和瑾而来,气喘嘘嘘地扶住门框唤道:“公主,你在这里啊……”
麦穗在听到声音的那一刻猛地抬起头,眼眸中因着绝望中的欣喜而倏然闪过一道暗红的光,可是在看到门口的人以后立刻就熄灭了下去,重又归于无底的深渊中。
宁瑞甫一迈进门槛就忽地瞥见麦穗眸中划过的异色,一阵寒意立时爬上背脊,她匆匆来到和瑾身边,却又不敢明说出来,拉着她的衣袖欲言又止,频频以眼神示意。
和瑾不知她做的什么暗示,她此时正心烦,甩开宁瑞的手拉过身边最近的一把椅子坐下,以公堂审问的口吻对麦穗说:“别哭了,把头抬起来。”
宁瑞见和瑾没有要走的意思,心中又急又慌,可念及与麦穗半年的相交之情,她也不好直接道破。更何况昨晚的一幕公主也亲眼见到了,也许她心中早已知晓,正有自己的打算。心念及此,便不再出言默默地站到了和瑾身后,侍立在一边。
麦穗宁顿许久才缓缓抬起头,艳丽无双的脸庞上尽是沾满了灰尘的泪痕,灰头土脸的模样令和瑾不禁蹙起了眉。她按捺住翻滚的怒意,正色道:“我问你,你要如实回答,兴许本公主满意可以饶你一条生路。”
麦穗偷偷瞥了一眼敞开的大门,离自己也就几步之远,如若真的发生危险她可以当先逃出去,一定离公主远远的。听到和瑾的发话,她绷起全身的神经,垂首道:“是……”
和瑾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厉言问道:“你真的是妖怪吗?”
麦穗与宁瑞皆是一怔,宁瑞紧张地靠近和瑾身边,不安的视线上下扫向麦穗,而麦穗则努力维持着平静,声细若蚊地回答:“不是。”
和瑾绷紧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但她仍自不放心地命令道:“抬起头看着我,你敢发誓没有说谎吗?”
麦穗抬眸对上和瑾直视而来的双目,遏制着内心的恐慌与悲哀,依言道:“我可以对天发誓,我不是妖怪。”
她并没有说谎。她不是妖怪,她的名字并不在妖之卷,只是,她同样不是人类而已……
和瑾不由地松了口气,然而脸上仍旧摆着一副肃然的神色,继而问道:“那你为什么咬人?”
麦穗怔了怔,灰暗再次涌上心头,令她心如刀绞。身在太乐府的时候,她从来不曾怀疑过自己可以是个普通的人类,哪怕在离开太乐府的时候,她也没有想过会有今天这般变故,让她深刻认识到自己是个妖异的事实……
往事繁华宛如飘渺云烟,原来到头来不过是镜花水月,身为妖异的她还有明天吗?绝望的念头充斥着她的脑海,她哽咽着说不话来。如今她已不求公主能原谅她,心下一横不如死去!一了百了,好过日后担惊受怕最终害了恩人……
和瑾哪里晓得麦穗此时种种的寻死之念,她非常急切想从她嘴里听到一个能让她打消疑念的解释,可麦穗的沉默却令她心头逐渐发凉。她急忙又问一遍,就像在为麦穗开脱似的,语速也加快不少:“你说呀?即恒说你同他开的玩笑,可是真的?”
麦穗满心的求死之念倏地一顿,讷讷地抬头看向高座上的和瑾,只见她肃穆的神情上分明写满了焦躁与担忧,若水般的眼眸落在她身上,却含着一丝少见的惧意。
即恒在为她开罪?公主也相信了?
平日里她总是不能明白公主瞬息万变的心思,可是这一次她却仿佛拨开了云雾般霎时明白了公主对她的期待。
公主希望她不是妖异,公主希望她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她还愿意接纳她?
眼泪重新滚落眼眶,麦穗嘤嘤地哭了起来。
和瑾慌了,面色一变,一个机灵站起来。正待要质问,却听麦穗哽咽的声音含糊不清地回答道:“是……是的……”
她发了誓,如果报应真的会降临,她愿意主动去承受。可是现在她不想死,不想失去仅有的这份温暖……她还想以人类的身份活下去,继续活下去……
一时间,和瑾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过于紧张而绷紧的神经猛然放松后,仿佛将身上所有的力气都抽空了似的。她浑身脱力地跌坐在椅上,伸手扶住额头,太阳穴因为焦躁而不停地跳动。宁瑞贴心地上前轻揉着和瑾的眼角替她解压,暗地里却仍在观察着麦穗,一点也没放松。
须臾之后,和瑾挥挥手让宁瑞停下来,她转过头凝视着麦穗,神色忽然变得凝重,声音在卸去戒备后就显得分外落寞,虚浮地回响在屋内:“麦穗……你喜欢他吗?”
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怔住了,可心中却同时升起一丝紧迫,好像这个问题才是她最想问的。
小屋里的空气滞了片刻,只闻得到几声压抑的呼吸小心地起伏着。在一阵窒息的沉默之后,麦穗摇摇头轻吐出声:“不。”
门外春意盎然,与室内冷凝的空气相比,仿佛是在另一个世界般遥远,那里鸟语花香百花争艳,可是于她来讲却遥不可及。和瑾默然无语,在得到这个答案以后好半晌她都没有丝毫的反应。
她无法说清此刻这种陌生的惆怅与恐慌究竟是什么,心里空荡荡的没有着落,可同时又像被某种不知名的物体充塞般鼓鼓当当的。
许久之后她站起身,身形有些摇晃地朝门口踱去。在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忽地停住,伸手扶住门框仰起头,对着已经大亮的天色微微眯起眼眸,如梦初醒般地呢喃道:“天亮了,人却没醒,你说该怎么办……”
余下的两个人面面相觑,然而和瑾没有等待她们的答案,她纤弱的身形逐渐没入到花丛中,在阴湿的后院中看起来分外忧愁。宁瑞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和瑾离去的背影,忽地明白了先前所感到的迷茫与困惑。
她一直以为公主勃然大怒的原因是因为麦穗,可如今,事实好像并非如此……
***
在一夜的风波平息以后,和瑾疲乏到了极点。
她回到寝殿很快便陷入了沉眠。只是在她睡去不久,朝阳宫的高公公便亲自来到清和殿转达陛下的口信。带着一向和乐的笑容,高公公慈眉善目的脸上挂满了喜色,即恒出面问及何事,高公公却故意卖了个关子,声称陛下有令一定要亲口与公主说。
即恒将信将疑,,这老家伙嘴里的话不怎么靠谱,兴许他只是日子太清闲了故意找个话头来见见和瑾。据宁瑞说高公公平日里就总喜欢打着各种借口来清和殿小坐片刻,和瑾想赶都赶不走。这段时日因着护卫队就任,他才没有来往得这么频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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