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静静地凝望着陛下,仰起的眼眸中存着某种盈动的星点,仿佛是哀求,亦像是期盼。
陛下听过她的一番坦露后不由地神情微凛,他不确定这是她真实的想法,抑或是蒙蔽他的演技。过往一次次的宽恕与宠溺才会造就她如今越发的肆无忌惮,如果这一次不能给予她深刻的教训,谁能知晓在距离出宫之日这短短的十天里,又可能会发生怎样的意外。
离这一天越近,陛下悬起的心就越敏感——不能再纵容她了!
他狠下心,厉色呵斥道:“你想要一枝水莲大可以命人去花房取,但你不该自作主张离开清和殿,当朕的禁足令只是一纸空文吗?”
和瑾一言不发地聆听着兄长的斥责,末了才轻声应道:“是,我知错了……”声音毫无起伏,空洞得仿佛只是一具没有生机的木像。
陛下凝住和瑾的目光更为惊诧,他转而向即恒看去,后者同样一改平日的嚣张跋扈,温顺地垂着头,沉默不语。
一种莫名的冷凝气息弥漫在偌大的朝阳宫里,陛下很少有掌握不住局势的时候,可是这一回,他却对这种难以言明的诡异氛围感到一丝迷茫。
他不由地便将注意力的焦点都集中在了即恒身上。
即恒心中空荡荡的,脑海中什么都没有想。当他意识到这是个很危险的状态时,他惊觉过来,空洞的胸腔里仿佛在回荡着某种自己无法言明的情绪,发出漂浮的回音。
许久他才明白过来这种情绪是失落。
不久前一个少女拿出万夫莫开的决心坚定自己的信念,他赞赏于她的勇气协力相助,可是却将自己拖入一个无底般的深潭里。他面对从未遭遇过的两难处境,一心宽慰自己若能挽救身处泥潭的她的话,一时的忍耐是值得的。
可是他看走眼了。少女的决心定然不假,可她到底没有跳出身份的桎梏,将他的好意和退让视作理所当然,并且企图将他当做一件物品般私自占有。
她对他流露出的私心已经让他望而却步,继续留在她身边的自己还有这个坚持的必要吗?
即恒不禁抬头凝视着和瑾纤薄的背影,乌黑的长发覆盖下来,如轻纱一般笼罩着她的身体,又像流水似的围绕着那副纤弱的身躯,使他想起曾经见过的每一个柔弱的女子。
可她并不是那些一无所有的平凡之女,血统传承给她不屈不挠的坚定心智,身份赋予了她高人一等的地位和蓬勃的欲念。她像一个披着羔羊外表的猎手,其内心与她冷酷的兄长并没有多少不同。
一只被关在笼中的兽,即使磨掉了爪牙,限制了生长,仍旧不会改变兽心的本质。
“即恒队长,是这样吗?”
陛下的问话打断了即恒内心充斥的种种晦暗思绪,他讷讷地抬起头,望见陛下警惕而冷厉的目光,像蛇一样冰冷。他虽不知和瑾说了什么,料想以她的机智定然是在想方设法为自己开脱,便点点头,权作默认。
陛下不再多言,紧抿的唇角勾勒出一丝冷酷的弧度,但他终归是不能再为难即恒,挥挥手让他退下了。
即恒领命退出朝阳宫,在离去前他下意识向和瑾看了一眼。她端正地跪在那里,头微微下垂似在认错,垂于耳畔的发丝遮住了她的容颜,他看不到她此刻的表情,可是心头却闪过一丝荒寂般的落寞。
你跟小瑾真是像啊……柳絮的话不经意间在脑海中响起,即恒不禁怔然。他跟和瑾像吗?哪里像?如果他们相像的话,又怎么会处处无法磨合呢?
如果不是他一味的退让,他早就对喜欢仗势欺人的公主殿下厌烦,也许根本坚持不到今天。可是……
当日站在皇城外遥望这座黄金之笼的心情倏尔又在脑海中清晰地回想起来。他愕然地想到,如果不是和瑾一意的袒护,恐怕他根本不能在这里安然无事地生存下来……
思绪一下子变得纷乱不堪,这种剪不断理还乱的心情纠缠在他心底,令他不知所措。一直以来他对周边的人都刻意保持着距离,哪怕被误解被憎恨他也不会越过划下的那条线。有人说他温柔,有人骂他冷血,又能怎么样呢?他们不过是他人生中转瞬即逝的过眼云烟,分别以后这辈子兴许不会再遇到第二次。待他哪天忽然回想起来,那些爱过他的、恨过他的,都无一例外早已消失在人世间,重入了轮回。
唯有他飘飘荡荡游历人间,独身而来,独身而去。
感情是累赘,它只会拖累他漂泊的身躯,令他逃亡的路途更加艰险。可他磕磕绊绊了这一路,却始终逃不过这种无形的束缚。
春夜里少女握紧的粉拳,燃烧的怒火,立下的决心,每一种神情每一个细节无不像最初刚踏上亡命之旅的自己--是了,他终于明白。
割舍不下她,因她像极了自己……
直到阳光刺进眼睛,即恒才从幽远的记忆中游回现实。他微眯起眼,瞧见几步之外站着一个熟悉的人。
是卫队长。
昨天夜里的混乱中即恒并没有仔细注意过他,现在对着青天白日他才有功夫仔仔细细地打量他。
卫队长憔悴了很多,想也知道这几日他过得极为悲苦。不仅心心念念的凝妃之死仍旧没有找到真相,而且听说围攻清和殿一事最终还是传到了陛下耳朵里。即恒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只是可怜的卫队长因此被罢免了职权,又由于一举擒杀了食人鬼而将功补过,最后降一级成了皇家护卫军的副队长。
卫队长一眼瞧见他嘴角的红肿,回想到昨晚的那场闹剧,他苦笑道:“你为什么不找个好一点的理由,平白给公主找麻烦。”
即恒翻了个白眼,捂着脸颊闷声走来:“如果不是你纠缠不休,我至于自毁名声吗?”
卫队长忍不住笑了,但他的笑容只咧开一半就僵在了脸上。即恒继续说了下去:“所以我就把你拖下水了。”他上前拍了拍卫队长的肩,充满歉意地说,“抱歉啊,老兄弟。”
卫队长眼角嘴角一齐抽筋,半晌闭了闭眼,艰涩地挤出一句:“不管你说了什么,从你嘴里说出来的话,陛下是不会信的。”
“他是不信。”即恒不置可否,一双明亮的眼眸在阳光下闪动着狡黠的光,“但他同样没有证据定我的罪。”乌黑的眼瞳慢慢眨巴了两下,说着话的时候神情无辜得仿佛全天下都冤枉了他。
卫队长凝滞半晌,深深地叹了口气。末了不甘心地哂道:“淫?乱宫闱是大罪……”
即恒与他并排站在一起,微收了笑容道:“救人一命是大善。”
卫队长怔住,转过眼珠瞥了他一眼,惊讶地发现,方才那副纯真到油滑的笑容已经不复存在,少年正仰起脸对着天空出神,一身的戒备似乎都慢慢松懈了下来,清秀的脸庞浮起一丝云淡风轻的笑容,轻淡得不似尘世中人。
卫队长呆了呆,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片蔚色的天空映入眼帘,无边无际地伸展向四方,如母亲的怀抱般温柔地环拥着大地,而他们这些人在苍穹之下,莫不是如蝼蚁般渺小,脆弱,在看不见的命运面前生死皆不由己。
他低垂下目光,望着巍峨的宫城和曲曲折折的深廊,无力地长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的结果就是意识流了,各种意义上的吐血……下一章会好 = =
☆、如果不是公主的话(二)
朝阳宫里只剩下脾性相似的兄妹俩,正在进行着无声的对抗。
陛下踱步回到案前,见和瑾不发一语的反常状态,忽而开口说道:“小瑾,傅明一事朕不会再计较,你也不必挂心。”
和瑾低垂着头,没有回答。
陛下睨着她苍白的脸色,倏地笑道:“不过倒让朕想了起来,太乐府的琴梢现在可好?”
和瑾终于有了反应,抬起头正言道:“清和殿里没有一个叫琴梢的人。”
陛下满不在乎地改口道:“是吗?那她现在叫什么,叫麦穗?”
和瑾藏于袖中的指尖不动声色地握紧,抑制着内心的波澜冷声道:“麦穗很好,有她钟爱的肉包子,自由自在的,比在她以前呆的地方不知好多少倍。”
陛下唇边浮起一丝暧昧不明的笑容,对于和瑾的冷颜相对习以为常,丝毫不见恼怒。偶尔闲得慌时,他乐于用这种方式去挑衅她的神经,激怒她,也不忘了警告她。
然而今天,陛下显然没有太多玩乐的心情,他看向门口即恒出去的方向,面色一凛,沉声道:“小瑾,你今天的行为实在令朕担忧。朕思来想去,除了那个小子,恐怕也不会有人左右你的心情。”
和瑾蓦地一怔,随即压下心头的惊惧辩解道:“我不明白皇兄的意思。在皇兄看来,我是这么容易被左右的人吗?”
陛下冷冷笑道:“在朕看来,再没有比你更盲目的人了。”他微扬起下巴,沉下声音道,“朕已经告诫过你要对他留心,你就权当耳边风了吧。”
和瑾语塞,无法出声。在来时的路上,即恒突如其来的袭击令她始料未及,如果他真的存有恶念,恐怕自己早已成了待宰的羔羊。也许皇兄说得对,她对他的了解寥寥无几,可她却在不知不觉中对他付出了过多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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