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来……如果麦穗的出生并不是偶然呢?
他为自己的推测而心惊,但是所有的线索却毫不意外地指向同一个方向——凝妃之死是一个蓄谋已久的外族阴谋。
南蛮,这个屈服于天罗的边境小国,在天罗先帝在位之际选择了与天罗交好,同西国一样不战而降。在两国相互打开国门之后,人员开始流动,所以南蛮最负盛名的舞姬进入天罗皇城的太乐府并不是一件难事。
可是这个舞姬却怀着南蛮秘术在天罗皇城埋下火种。她盯上了苦于生育的凝妃,一步步将其拉入圈套,骗凝妃违逆天道食人血肉,为了制造出一只逆天道而行的食人恶鬼横行天罗宫城!
而麦穗就是试验品,加入了舞姬自身之血出生的试验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麦穗的侧颜,看着她透亮的眸光被伤感覆盖,内心说不出的苦涩。
南蛮对天罗的觊觎之心他并不关心,中原大陆自古分分合合均是顺应了天道轮回。天罗在两百年间统治着大半个中原大陆,从初起到昌盛,而繁荣的顶峰必然要面临衰落的困境。国与国之间的勾心斗角,并不是个人所能左右的。
令他惊讶的是南蛮的巫术就达到了如此诡谲的地步,竟然能制造出精魅?
众所周知精魅隶属于人之卷,那么人为制造精魅,无疑就是以凡人之力篡改人之卷!
即恒深深地吸了口凉气。这个被那些自以为是的神明擅自抛弃的中原大陆,最终养育出了能撼动神权的人类……想到这里,他真不知该高兴还是唾弃。
可是麦穗呢,如果她知道自己是出于一个窃国的阴谋而设计出生的,她还会向现在这样对自己的人生充满希望吗?
他看向浑然无知的麦穗,只觉得一阵头痛,长长出了一口气后闭上眼,仰头倒在石台冰凉的地面上。
麦穗好奇地凑过来问道:“怎么了?”
即恒无力地摇了摇头,轻喃道:“没什么……有点累。”
他阖着双目,听到麦穗笑了一声,米香味忽然变得浓郁。他睁开眼,看到麦穗正捡起自己的手细细放在眼前端看,那神情认真得就像在看一只玲珑多汁的肉包子似的。
他担心她真会一口咬下来,连忙讪讪地抽回手。
麦穗愣了愣,却将整个身体盖上来,双手撑在即恒头的两侧,长发稀稀落落地自她肩头垂落下来,扫在即恒的脸上鼻子上忍不住的痒。她一眨不眨地直视着他,笑着问道:“你是妖怪吗?”
即恒视野中的光芒被尽数遮盖,他只能借着依稀的月光勉强看清麦穗脸庞的轮廓,一点点黯淡的光在她眼眸中闪烁。
“不是。”他摇了摇头。
麦穗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低喃道:“你既不是人类又不是妖怪,那你是什么?”
即恒唇边浮起一丝苦笑:“我从出生起,就是一个孤魂野鬼……”
他的声音在麦穗的呼吸中阻塞,冰凉柔软的唇覆盖在他的唇上,温柔地舔舐着他的唇齿。
即恒怔了好一会儿。麦穗的吻突如其来,却不带有任何情思的意味,只是这样留恋般地舔他,就像在舔着某种钟爱的食物,从唇角一直蔓延到脖颈……
“你、你们在干什么?”
头顶忽然传来一个清冽的怒斥声。即恒猛地清醒过来,连忙将麦穗推开。麦穗身子踉跄了一下差点落下莲池,即恒又反手将她拉回到怀里。
没等提着宫灯满脸怒气的和瑾走上来,两人身形的骤动碰落了搁置在一边的琵琶。即恒下意识去抓,不料怀中轻淡的米香味骤然浓烈起来,一双纤柔无骨的手蛇一样爬上他的脖颈,冰凉的唇不由分说贴在他暴露无拦的白皙皮肤上,像最深情的亲吻,利齿刺入了薄弱的肌肤。
“呜……!”一声低鸣喝起,与琵琶一起掉落在莲池的人影重重摔落在水中,将夜色最后一点宁静粉碎。
和瑾蓦地顿住,双目中刺入一片殷红的血液顺着面前的人的脖颈流下来,而他却顾不得血流不止,立时起身将她拦在身后,低喝道:
“公主别过来!”
和瑾一下子被眼前的突变弄蒙了。近在咫尺的鲜血直刺她的眼,她忍住胃里的翻滚别过头,越过即恒的肩膀向莲池中看过去。
幸而莲池中的水并不深,麦穗挣扎着从水中站起来,水面只没到她的腰际。春日里的水仍然是刺骨的,可她却像毫无知觉般浑身湿淋淋地伫立在水中,蜷曲的发丝凌乱地贴在两鬓和脖颈间。她仰起头看向石台上的他们,月光下一双猩红的眼珠如两颗暗红的宝石般流动着隐秘的光泽。
她轻轻笑了起来,齿间尚未咽下的血顺着唇角流下来,在漆黑的夜里妆点着触目惊心的美艳。
作者有话要说: 大侦探横空出世,真想只有一个!【揍
☆、审问与争执
一整晚麦穗都把自己关在后院的小屋里,大门紧紧闭着谁也不见。而清和殿早已炸开了锅,整个大殿都可以听到和瑾咆哮的声音。
“她居然是个吃人的妖怪?”和瑾歇斯底里地吼道,胸口因情绪的激动而剧烈起伏着,脸色惨白得似乎随时会晕过去,“我居然养了半年的妖怪!”
简直难以置信!她拼死拼活地与卫队长和陛下周旋,却没想到在皇城中猖獗的食人鬼竟然真的是麦穗!她踉跄地扶着桌椅才没有让自己浑身无力到跌倒,捂着胸口艰难地喘着气。
即恒沉默在侍立在一侧,面上不动声色,然而心头却纠结成一团。麦穗如今的处境很微妙也很危险。她是巫术制造出来的精魅,本就是不可捉摸的异类,即恒已经料到她迟早会发生异变,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如果她真的疯了也就罢了,他阻止不了,能做的就是在她的痛苦扩大之前将她抹灭……可问题是她尚存着理智,初期的异变并没有影响到理智的主导权。
如此一来,如果她能克制自己那么还有时间找到缓解的方法,可怕就怕在她不知何时又会失控袭击他人。
身边有这样一个不定时的危机伴随,只怕没有人会有这个勇气……
“公主你误会了!”即恒搜肠刮肚地想着各种可能的理由,尽量抚慰和瑾的暴躁解释道,“麦穗不是妖怪,更不是食人鬼。食人鬼不是已经被杀死了吗,皇家护卫军那么多人可以作证……”
他话未说完,和瑾立定身子,回头指着他尖叫道:“你都被她咬了怎么说?我还亲眼看到了!”
“那是因为……”即恒心下一急,不假思索道,“她跟我开玩笑说她牙口好……”
和瑾哪里会信,看到即恒急于为麦穗辩解,心头一股恶气更甚,她指向眼睛又问:“那她的眼睛呢?人的眼睛会变红吗,别告诉我血溅上去的!”
“这还用问。”即恒挤出一丝笑容道,“当然是因为这五日陪着公主彻夜练琴,熬夜熬的呀!”他几乎是想也没想地迅速回道,有时候他真佩服自己的应对能力。
和瑾张着嘴呆了好一会儿,难以置信地盯着他。她已经不想知道什么真相答案了,不论真假难道她心里还没有数吗?可即恒居然这么拼命地为麦穗狡辩,眼睛连眨都不眨地为了一个伤害自己的人来欺骗她,搬出这些假得不能再假的谎言!
胸口忽然掠过一丝难以名状的痛楚,而更多的却是满腔满心的失望,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来,将她微热的心扑了个透心凉。
“那好,最后一个问题……”和瑾平复着内心的激动,盯住即恒的眼睛问,“她为什么吻你?”
即恒眼眸中闪动着一点混沌的光,他眨了眨眼,下意识避开和瑾的逼视,低声回道:“是我吻她的……”
啪!
一记清脆的巴掌声骤响,脸颊顿时一片火辣。耳边响起和瑾竭力压制怒意的低吼声:“……下流,无耻!别再让我看到你!”
随着身边浮动起的一股微风,和瑾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大殿。
沉寂重又降临在殿中,即恒僵硬许久才抬起头,却对上宁瑞一脸凝重的神色,她张了张口,轻声斥道:“哥哥,你太过分了……”
即恒无话可说。宁瑞本有些期待他会反口解释,可最终也没有等到,失望地离去。
旭日架着屋檐冉冉升起,早起的燕雀欢快地鸣啼着到处觅食,无忧无虑地在枝叶间嬉戏穿梭。
为什么人却要有这么烦恼呢?为什么与人类一起生活的妖异也会陷入在无休止的烦恼中?也许到了暮年回首人生时,会发现这一辈子都是由一个又一个烦恼组成,而这些烦恼都是那么微不足道,甚至不值一提,可在它肆虐的当口却又令人不堪其扰,痛苦万分。
和瑾一路跑过花廊,衣角拂过花叶沾满了凝露,湿淋淋的贴在肌肤上分外冰凉。她一口气跑到阴暗的后院,气息微喘,可她顾不得这些,径直穿过花圃向深处走去。连她自己都无法理清这种纷乱的思绪是为了哪般,然而此时她迫切地希望得到一个答案,一个肯定的答案。
六公主从来都是一个直爽的人,对于她不想知道的事,她会默默记下不去深究;可对于她想知道的事,她就一定要明明白白地问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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