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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鹿 (湮菲)


  面对即恒的诘问,陛下没有否认,但是他转而笑道:“将一只吃人的怪物养在身边,你觉得会好玩吗?不要自作聪明了。”
  “可是你这么做了。”即恒打断他的话,目光里无悲无喜,仿佛先前的愤怒都是一场幻觉。
  陛下这才警觉起来,不由自主坐正了身子看向面前的少年,他身上仿佛缠绕着一种看不见的力量,晕染在空气里改变了空气流动的速度。他竟感到一丝轻微的呼吸困难,仿佛一种无形的压力向他袭卷而来,无影无踪,又无处不在,像极了年幼时惹怒父王,父王怒目而视所给予的压力。
  “啪!”木椅倏地翻倒在地上,发出一声响亮的撞击声。陛下脸色阴沉地站立一边,怒意爬上眉梢,唇角紧抿,似是在隐忍。若是以往他定会快步走上前将心头的怒火发泄在即恒身上,可是他此刻什么都没做。
  空气中强烈的杀意在沸腾,气压不断地旋转,以肉眼看不见的形态攫住对手的心脏,狠狠捏住。
  “哗啦!”又一声剧烈的响声砸碎了紧绷的空气,即恒猛然偏过头,额角流下一道殷红的血迹,在他的脚边是木椅摔在墙上后散落一地的残骸。
  陛下收足而立,右手手掌轻抚在心口上,气息微喘,额上鼻尖满是细密的汗珠。他一边迈着凌厉的步子向即恒走过去,一边压低声音从齿缝中挤出一句:“看来朕要改主意了……”
  即恒无所畏惧地对上他发狠的视线,浑身的神经紧紧绷起,做好迎面对敌的准备。他轻按下双手间的枷锁,只待看准时间就绝不手软,迎头砸下去!
  就在空气中的火药味浓烈到即将爆发时,一个声音忽然出声打断了他们,仿若一把利刃横生划破了布帛。
  “皇兄!”和瑾走进屋里,望着木椅的残骸和即恒额头的鲜血心惊不止,她下意识相互搅住手指,连说话的声音都颤抖起来,“求、求你原谅他……”
  她挡在即恒身前,却不敢抬头看陛下,整个身子都在发抖。
  陛下将目光从即恒身上收回,落在她身上。许是感受到视线的相逼,和瑾肩头一颤,差点腿软跪下去。
  陛下将手搭在她肩上,俯下身声音温和地问:“来多久了?”
  和瑾低垂着头,空气的滞压令她感到难以呼吸。
  陛下温柔地笑了笑,命令道:“把头抬起来,看着朕。”
  和瑾踌躇着慢慢抬头,目光落在他的深眸里仿佛坠入一潭深不见底的幽涧。
  “听到了什么?”
  陛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声音里的温和与平日里并没有两样,可是和瑾却感到一阵刺骨的严寒随着他的声音一起侵入耳膜,逐渐传遍全身。
  她颤抖着嘴唇嚅嗫道:“没、没有……”
  “没有?”陛下笑起来,“那你让朕原谅他什么?”
  和瑾觉得自己的视线被他牢牢攫住,她甚至不能移开目光分毫,而她眼里的恐惧和心虚统统都在他的掌控中,全然无处遮掩。
  她有些绝望地闭上眼,眼睫之下有氤氲的水汽在颤动,凝结在眼睫末端,悬而不落。直到她重又睁开眼,那一滴未成的泪珠都没有落下来。
  她是不会哭的,半年前那一场雨已经让她流干了泪水,今后不论遇到什么事她都不会再哭。
  “皇兄,你之前说过要等盛青一起商讨如何处置他,而你也做出了最终的决定。君无戏言,你是九五之尊又岂能出尔反尔?”和瑾努力控制着情绪,缓慢而清晰地说道。
  陛下一语未发凝视她良久,灼灼的目光如两道箭直将她看穿,她几乎要受不了这种压力而跪下。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拼死为身后这个人求情,可以顶住莫大的压力直视陛下狰狞的面目。也许这份勇气不单单是为了他,也是为了她自己,没有得到的东西暂且不说,她已经不想再失去拥有的东西了。
  陛下与她对峙了许久,直到空气从沸热重新冷却,他抓在她肩上的手掌才慢慢放松了力道,转而轻柔地抚上她的脸颊,传入耳中的声音清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将最后一点温暖的记忆也打得粉碎:“管好你的人,朕不会再给你第二次机会。”
  金色的蛟龙张牙舞爪地盘旋在他身上,在他转身离开的那一刻仿佛呼之欲出,要腾飞出来一般耀眼夺目,震慑人心。
  直到那一抹金黄完全消失在视野里,和瑾才松开紧咬的牙齿,竟感到牙根隐隐生痛。她双膝一软几乎跌坐在地上,幸而被即恒拉住了手臂才没有倒下去。
  可是她甩开即恒的搀扶,神情木讷地看向他,好像看一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一般,喃喃着问:“你到底是何方神圣?”她脚下不由自主向后退去,眼中流露出的厌恶和恐惧仿佛是在看着某种怪物。
  “你知不知道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培养起来很困难,可是破坏起来却非常轻易。”她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眸,低喃道,“哪怕是十天,也能毁掉十多年的情谊……”
  即恒怔怔地看着她退到门边,还差点被门槛绊住,一股揪心般的痛楚蔓延开来。他很想告诉她不要再自欺欺人,可是话到了嘴边才发现是那么难以出口。
  打破一个人坚持的幻梦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在昨天,他就已经经历过这种痛苦了,何必再让她背上一样的苦痛。
  即使她的梦早已经千疮百孔……
作者有话要说:  找到搁置多年的老本本修好了,终于可以不用拿平板码字啦~~
虐戏神马的,暂时结束了~~XD

☆、捉鬼记(一)

  之后的两天里再没有人理会即恒,连悔过房里爱管事的管事公公都是对他一脸嫌弃看一眼都怕脏眼睛的样子,这对即恒来说无疑是一种酷刑。
  好在宁瑞偶尔会带着点心来看他,不知道是不是和瑾的意思,接连着几次她都特地留下来陪他说话。也因为如此,点心的分量再不像之前几次被克扣得惨不忍睹。
  虽然陛下有令不得给犯人任何食水,但他并没有派人监督。悔过房的管事公公自知不受陛下待见,又不敢得罪六公主,对宁瑞的探视从最初的默许就变成了视而不见。
  “外边那个人是怎么回事?不放心就大胆地进来看呗,这是他的地盘还能有人阻拦他吗?”宁瑞伸长了脖子回瞪着隐藏在不远处的佝偻身影,不满地嘟哝道。
  即恒跟着撇了一眼,那人对上他的视线连忙缩回身子,躲在花丛后头,过了一会儿又自以为隐蔽地探出一双小眼睛窥视。即恒见怪不怪,宁瑞却受不了,将食盒搁下以后气冲冲地走到门口一通大骂,直把对方骂得抱头鼠窜才解气。
  他叹息着摇摇头,将一块晶莹的糕点塞进嘴里,一股清甜的味道顿时溢满口中,一直凉到肚里。说来也怪,以他过去在坊间传闻中得出的结论来看,宫女的地位应该不高,更何况又不是得宠妃子的心腹,可以仗着主子的威风仗势欺人。
  宁瑞只是一个公主身边的宫女,就算仰仗着六公主的威名也不是能让她肆无忌惮对悔过房管事口出狂言的身份。她只有十六岁,只比和瑾年长几个月,在这个深宫里她却能比和瑾还要行动自由。
  她真的只是一个身份卑微的宫女吗?还有哪一个宫女能像她一样在皇宫里畅通无阻的?他越想越奇怪,望着宁瑞稚嫩的容颜走神。她眉目间满是年轻而张扬的神采,仿佛是从骨子里散发的骄傲令她更增添了一份自信与活力。
  即恒默默地又往嘴里塞了一块,思维在漫无边际的猜测中越走越远,远得几乎回不来。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宁瑞俯身问道,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里盛满了惊奇的笑意,分外清澈灵动,“杏干有核的!”
  “啊!”她的提醒已经晚了,即恒一口咬下去,只听得一声沉闷的碎裂声在嘴里炸起,几乎在同时从牙根深处传来的痛苦顺着神经一直窜到头顶,连头皮都跟着一紧。他捂住脸颊痛得在地上打滚,一颗完整的杏脯从嘴里吐出,依稀能看到咬破的杏肉之下碎裂的果核。
  宁瑞不禁啧啧赞道:“你牙口真好。”
  即恒含着泪怨道:“你干吗在糕点里面塞杏干!”
  “我哪有塞杏干?这些东西我都是从掌勺师傅手里原封不动拿过来的。”宁瑞撅着嘴巴十分无辜,“公主好心说给你换换口味,就加了点杏干。谁知道你饥不择食连看都不看就吃的……”
  即恒说不出话了,听到和瑾的消息他心里百味杂陈。一方面和瑾居然会这么细心待他令他受宠若惊,另一方面她把杏干塞在糕点里很难说到底是什么用意……最后他也只好捂着脸认栽,踌躇了半晌才低声问道:“……公主没事吧?”
  宁瑞愣了愣,答道:“她病了。”
  即恒心里咯噔一声,诧异地看向宁瑞。
  “成将军他们走的那一天,她回清和殿以后整个人就不对劲,好像受了刺激一样失魂落魄的。我以为出什么事了,她却摇摇头说没事,说只是有点累想休息一下。”宁瑞回忆道,“结果连午膳也没用,下午开始高烧不退,好像还在做恶梦一直在说胡话。”
  “她说了什么……”即恒喃喃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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