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露重
“你醒了?”陛下柔声问道,方才冰冷的气息一扫而光,“还难受吗?”
和瑾顿了顿才缓慢地摇摇头呢喃:“头疼……”
“怎么会头疼?”陛下蹙眉。
和瑾别过头不说话,陛下细细一审视,忽然笑了:“装病也没用,四百遍女德女戒一个字都不能少。”
和瑾转过头怒视着他,还有力气生气说明已没有大碍。陛下便由她怨恨,决定的事天塌下来都不会变。他看着和瑾愤恨、无奈,还有点虚弱只好认命的一系列表情变化,不由得轻轻笑了起来。眼眸中的严厉褪去,换上一丝宠溺。
华太医已经识趣地悄悄退下,那株开了花的天节草被带走,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和瑾坚持要坐起来,跪了一下午膝盖疼痛难忍,她一边揉着一边靠在床头,就是不愿意乖乖躺下。
她的身体确实好了很多,连带着骨子里的不安分也开始躁动起来。今天她敢破戒外出,保不准明天她还会做什么出格的事。
陛下倒是情愿她病着,至少不用让他操多余的心。做一只他手心里的金丝雀不好吗?
“皇兄……”和瑾小心地观察陛下的神色,不知他在想什么,脸色不太好看。
“你想说什么?”陛下耐心地替她揉搓着膝盖和腿,就像小时候她每一次受伤时一样。
和瑾踌躇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他……”
“那小子在后院里关着。”陛下头也没抬,冷声道,“朕不会姑息他。”
“不关他的事!”和瑾辩解着,“是我的错,是我自己……”
“小瑾!”陛下再一次打断她,连同按揉着膝盖的手都停了下来,目光炯炯盯着和瑾,语气冰凉,“你何曾为了不相干的人自愿请罪?”
和瑾顿时语塞,有些心虚地低下头。
陛下皱起眉头,手下的力道也跟着加重,和瑾忍着痛没有出声,只听陛下接着说:“你要知道你在做什么,当你为了一个人陷入困境,你就已经接近了危险的边缘。”他抬起头,威严的目光中没有任何回转的余地,“朕已经明确告诉过你,不反对你自己决定意中人,但是他必须要配得上你的身份。”
陛下终于放开她,和瑾得以拖着半残的双腿挪进床角,一边揪过被子躲起来。皇兄对她的管束有时候严厉到令她害怕,这种时候还是顺着他比较好。
“你……你多心了。”和瑾谨慎地选择着措辞,“我对他没有别的意思。因为他是盛青的人,所以……”
所以她才下了赌注,要与食人鬼一斗,要与命运相争。在这之前,她不能出事,他也不能!
陛下并不知道她暗自的计划,但他隐约猜到和瑾有事瞒着他,并且还和那个小鬼有关。当下心情很不悦,沉下脸说:“你若是再惹事,别怪朕无情。”
他从未对她说过这么狠的话,和瑾一下子怔住,花了点时间才消化它,心头顿时涌上诸多不解,还有愤怒。
“说到底你还是不相信盛青。”和瑾仰起脸庞盯住他,语气有些悲愤,“连盛青你都怀疑,你还有可以相信的人吗?”
那双如水般的眼眸中像浮出了一层氤氲的水汽,似乎马上就要落下泪来。尽管明知她是不会哭的,眼中所见都是假象,然陛下心中终是一软,缓下了脸色柔声解释:“朕并非此意,除了你们朕还能信谁?”他微微笑了一下说道,“只不过盛青看人的眼光实在教人无法放心。他看上的人要么十分可靠,要么十分不可靠,朕可不能拿你的人生去做赌注。”
他俯下身,伸手轻轻捏住和瑾的脸颊,唇边泛起一丝温柔的笑意。
和瑾略微不满地避开,冷眼看着他忽然问:“皇家颜面有这么重要吗?”
陛下依旧带着笑意,目光锐利:“如果换了是你,你也会这么坚持。”
“可你自己做不到。”和瑾不满地说,“你若是真在乎,就该好好收敛一下拈花惹草的习惯。”
陛下一愣,忽而哈哈大笑,烛火在他脸颊上投下柔和的侧影,其中一半脸却隐在黑暗看不分明:“你这是在生露妃的气,因为她今天故意为难你?”
和瑾鼓起脸颊扭过头:“我才没这么小气!”
陛下感到好笑,然而话里之意还是很严肃的:“不管你喜不喜欢,后宫需要她。”
和瑾猛地转过头,瞪大了眼睛:“你要立她为后?”
“朕可没这么说。”陛下平视她的眼神里看不出多少深意,可和瑾直觉这个眼神在传递着某种讯息,一种她猜不透却感到不安的讯息。
“早些睡吧,明日还要起来抄书。”陛下揉乱她的头发,看她生气的样子,唇边扬起一丝微笑。
陛下离开以后,和瑾一个人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和皇兄单独相处过了,不知道为何,曾经那种兄妹之间两小无猜的感觉再也找不到。登基以后,皇兄就慢慢地变了,变得她再也猜不透,看不清,仿佛笼罩在一层云雾里,她只能听到他说话,或取笑或命令,有时候甚至连他的表情都看不清楚。
男人拥有了权力以后就会变得冷漠无情吗?那么他呢?
感情是累赘。说出那句话的少年安详躺在草地上,梦呓一般喃喃着,十分温柔地说着残酷的话……
感情……和瑾喃喃重复着这个对于她既美好又陌生的词,靠在冰凉的床柱上渐渐陷入浅眠。
一些尘封的记忆仿佛倏地被打开,凌乱又窒息,一段一段纷纷呈呈袭来。她本以为自己能够释怀,可时至今日那一夜的记忆仍然像噩梦纠缠着她。她缓缓揪住心口,气闷的感觉几乎将她吞没。
***
阿嚏!即恒猛得打了个喷嚏,不自在地缩了缩手脚。柴房里还是很冷的,四面漏风,他抓起一把稻草试图堵住透风的窟窿眼,奈何窟窿太大根本堵不住。天已经黑下来,他被关在这里睡睡醒醒已有大半日都没有半个人理他,肚子咕咕直叫。他幽幽叹了口气,这下麻烦大了……
他被关在这个地方,连午饭和晚饭都没给他吃。可纵然是这样他也明白,陛下对他的处罚算是轻的。不,现在只是前戏,等他想好了怎么让他死,真正的折磨才开始。
想到这,即恒又深深叹了口气。这能怪他吗,真不能怪他……
这时,木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即恒心中一喜,是宁瑞。
宁瑞提着一只木盒子,一股清淡的菜香味立刻飘了过来,肚子条件反射就咕咕叫了起来。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逆光之下看不到宁瑞的表情,她约摸也是笑了一下,不知为何听起来有些疲惫。
“你一定饿了吧,快趁热吃。”宁瑞一边说一边熟练地从食盒中取出饭菜递给他。
即恒看着那只木盒子,不合时宜地想起了昨日子清说的话,心里感觉有点怪异。
宁瑞见他没接,疑惑道:“怎么了?不饿吗?”
“饿。”即恒忙不迭接过来,抓起筷子就吃。这个时候也只有宁瑞肯怜悯他,哪怕盒子里真的是生肉……他也会考虑一下的。
宁瑞跟着坐在柴堆上,看着即恒狼吞虎咽的模样不由地发笑。屋舍简陋,粗茶淡饭,却能与心爱的人共同相守,不就是莫大的幸福了吗?
只是庙宇堂皇,美食佳肴尽享,而心爱之人……她的目光渐渐从即恒身上淡去,抬头看着天边的残月,微不可察地叹息了一声。
即恒还是听到了。他拿筷子的手一顿,抽空抬眼看了一下。今夜不知怎的,宁瑞不似平日里那般活泼,竟独自黯然神伤起来。他有些担心,莫非是公主出了什么事?
于是他又扒拉了两口饭,才试探着问:“怎么了?公主出事了吗?听说她在朝阳宫昏倒了。”
这不问还好,一问之下,宁瑞遥望半边残月的眼角毫无预兆就落下一滴眼泪。即恒猝不及防,脑海中第一个念头竟是会不会又是做饭时洋葱熏的?
直到宁瑞开始抽泣,他才顿悟过来,忙丢下碗筷上前安慰,说安慰也无从下手,他只好先问其原委。可宁瑞却一边哽咽着一边没头没脑地说:“哥哥,我是不是很卑劣?你一定看不起我吧?”
即恒摸不着头脑,口中只能说些自己也听不懂的安慰话:“怎么会,你又没做错事,我为什么看不起你?”
宁瑞不说话了,可还是止不住地哭泣。
即恒束手无策,女人的眼泪往往都是不祥的预兆,让他心情很烦躁,可偏又没有抵抗力。这大概是男人普遍的软肋。
……他满脑子的疑惑她倒是说句话呀!
宁瑞哭起来的时候没有声音,眼泪却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好像是经过特意的锻炼,哭得很浅,可是反而让看的人很揪心。即恒没有办法只好借肩膀让她靠一靠,好不容易等她哭累了,身子不再发抖,她才喃喃吐出一句:“公主差点就死了……”
即恒心头一惊,怎么会这么严重?上午还好好的,跪了一会儿就一命呜呼了?她也太金贵了吧。
宁瑞虽然止住了哭泣,可眼神还很呆滞,吸了吸鼻子,嗓音有些嘶哑:“她中了毒,差点就醒不过来……像半年前一样……连气都要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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